第一章 五个人(第2/13页)

那个患者的眼神迷惘、毫无神采,洋一郎从来没看过一个人的眼神是这个样子。当时,他很讶异,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有这样的眼神。但是现在,他似乎稍微可以理解了。

或许就跟我现在的感觉很像吧。

宛如自己已死的感觉。

“我茂……”

洋一郎听到有人在叫唤,于是抬起头。他看见水城彻正从黑色花岗石长椅上起身,朝自己走来。水城的妻子惠及独生女亚纪也在水城身边。

“水城,你特地赶来?”

“火化时,我希望至少能够待在靠近咲枝的地方。”

水城抚摸着下巴修得很短的胡须。他的脸孔微黑,颧骨非常明显。

“刚刚为什么不进来?”

“不方便进来。捡骨仪式不是只有亲人才能参与吗?”

水城与洋一郎从大学时代就是好友。虽然是同学,但水城曾经重考过一次,所以比洋一郎大一岁,今年应该四十五岁了。两人从相模医科大学的医学系毕业后,一起进入母校的研究所攻读博士课程(* 日本学校的博士课程分为前期与后期,前期相当于台湾的硕士。)。水城现在依然在大学担任研究员,而洋一郎则任职于附属的大学医院。

“惠说她也想要拜一下咲枝的遗骨。”

水城望向身旁的妻子。惠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洋一郎怀里的骨灰坛。她的下眼眶有黑眼圈,鼻子通红。由于她的皮肤很白,如今的模样益发令人鼻酸。惠向着骨灰坛静静地合十膜拜,微微吐着气息,默念咲枝的名字,接着抬起头望向洋一郎。

“我茂老师,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已经看开了……”

惠与咲枝的关系就像水城与洋一郎,在大学时代是同学。她们在洋一郎及水城成为研究生的第三年才进入相模医科大学就读。当时,洋一郎与水城以研究生以助理身份参与了由田地所负责的一年级特别课程,因而结识了咲枝与惠。这两个女人的风格完全不同,但是同样拥有姣好的面孔。当时的洋一郎与水城在小酒馆各自发下豪语,一定要追到其中一人。结果,两人都成功地达成了心愿。没等到女方毕业,洋一郎已经和咲枝结婚,水城也与惠共结连理。基于娘家的经济状况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咲枝与惠都在婚后休学了。

由于学生时代的习惯难以改掉,直到现在惠依然称洋一郎为“老师”。虽然当时洋一郎只是一介研究生而非老师,但大学部的学生多半对研究生以老师相称。

“凰介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吧?”

惠屈膝把脸凑向洋一郎身边的凰介。凰介似乎被吓到似地直盯着惠,他的眼中带着某种惊慌。洋一郎颇为纳闷,凰介从小已经见过惠无数次,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慌张?

沉默维持了好一会儿。

“凰介,不要紧吧?”

站在惠身旁的亚纪面露担忧之色问道。亚纪留着短发,刘海在风中轻轻摇摆。亚纪与凰介也是就读同一所小学的同学,只不过不同班级。换句话说,这两个家庭的父亲、母亲及小孩都是同学,实在是颇为难得的交情。

凰介似乎没听见亚纪的问话,只是露出迷惘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惠。看着凰介那异样的眼神,惠显得很困惑。

“呐……凰介?”

亚纪又叫了一次,凰介这时才终于转过头来。

“啊……,嗯,不要紧。”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例如联络老师什么的,要跟我说哟。”

亚纪的语气很像成熟的大人,但又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

“不用了,联络什么的我可以自己做。”

“你什么时候会来学校?”

“大概下个星期一吧。”

洋一郎曾经打电话给凰介的级任导师,替凰介请了一个星期的丧假。

“喔……,那你不参加运动会了吗?”

听到亚纪这句话,凰介发出了“啊”的一声。

“对了,我都忘了这个星期天要办运动会了。”

“嗯,看来你没办法参加了。”

“凰介,想参加运动会的话就去吧。”

听到洋一郎这么一说,凰介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说道:

“还是算了……”

洋一郎把视线移向停车场,亲属们都站在接送巴士前看着洋一郎等人。

“水城,我们得走了。你是开车来的吧?”

“是啊,停在巴士旁边。”

水城的黑色奥迪就在接送巴士的后方阴影处。洋一郎等五人便往停车场走去。这个火葬场位于视野良好的高台上,停车场的另一边就是清朗宽广的天空。

“谢谢你特地过来,水城。还有惠和亚纪,也谢谢你们。”

洋一郎与凰介坐上接送巴士,水城一家人也坐上奥迪。接下来的行程是在洋一郎的公寓举行荤食宴(* 日本丧礼习俗中从素食转为荤食所开的筵席,一般于火葬结束后举办。)。丧礼的大小琐事都是由大姨子房江负责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