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25页)

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的时候,听到教堂里面传出了音乐声。他的哥哥亚恩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曲轻柔的爵士乐。哈罗德很开心。亚恩休假回家了。亚恩诙谐风趣,有他在,家里会增添很多乐趣。

哈罗德走了进去。亚恩没有回头,然而原来的爵士乐却不落痕迹地转成了一首圣歌。哈罗德笑了。一定是亚恩听到了门响,以为是他们的父亲进来了,就转了调。牧师不喜欢爵士乐,所以当然不会允许他们在教堂里弹奏。“是我。”哈罗德说。

亚恩转过头来。他穿着一身棕色的军装。亚恩长哈罗德十岁,现在正在陆军航空兵部队教授飞行课程,他所在的飞行学校离哥本哈根不远。德国人禁止了丹麦的一切军事行动,因此飞机大部分时间都停在地面上。不过飞行教官依然可以驾驶滑翔机授课。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以为你是老爸呢。”亚恩满眼喜悦地把哈罗德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是说我会秃顶吗?”

“很有可能。”

“你呢?”

“我估计不会。我像妈妈。”

这倒是真的。亚恩遗传了母亲的黑头发和棕眼睛;哈罗德则更俊秀些,继承了父亲那双让信众无限敬畏的蓝眼睛。另外,哈罗德和父亲都出奇的高,把五英尺九英寸高的亚恩比成了个小矮人。

“我有首曲子给你听听。”哈罗德说。亚恩从琴凳上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了哈罗德。“这是我从学校的同学那里听来的。你知道麦兹・柯克吗?”

“我同事保罗的表弟。”

“对。他发现了一个美国的钢琴家,叫克莱伦斯・佩恩托普・史密斯。”哈罗德突然犹豫了一下,“爸爸现在在干什么?”

“写明天的布道词。”

“太好了。”他们家离这儿有五十码,应该听不到琴声,而且牧师没理由中断自己的写作,跑到这里来遛一圈,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哈罗德开始弹《佩恩托普的布基伍基》,教堂里顿时充满了属于美国南部的性感旋律。他是一个热情的演奏者,母亲总说他的手太重了。坐着弹琴实在不够畅快。他索性站起来,把琴凳踢到了钢琴下面,弯下身子站着弹了起来。虽然这种姿势更容易弹错音,但对于这令人着迷的韵律来说,音符的对错已经无所谓了。结尾时,他果断而高调地奏出了最后的和弦,然后用英语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和佩恩托普在唱片中的语气一模一样。

亚恩哈哈大笑。“不赖嘛!”

“你应该听听原声。”

“到外面来站会儿吧,我想抽根烟。”

哈罗德直起了身子。“爸看到会气死的。”

“我二十八岁了,”亚恩说,“我可不是听爸爸话的小毛头。”

“我同意——可他呢?”

“你怕他吗?”

“当然。妈都怕他。岛上没人不怕他——也包括你。”

亚恩咧嘴笑了。“好吧,可能有一点点。”

他们兄弟二人站在教堂的门外,雨水打在门廊上。不远处牧师家的轮廓隐约可见。厨房门上那扇菱形窗户后面透出了昏黄的灯光。亚恩拿出了一根香烟。

“有赫米娅的消息吗?”哈罗德问道。这个英国女人是亚恩的未婚妻,可自从德国攻占了丹麦之后,亚恩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收到她的任何音信了。

亚恩摇了摇头。“我想给她写信。我找到了英国使馆在哥德堡的地址。”丹麦人可以向中立国瑞典寄信,“我在信封上只写了那里的地址,但没写英国使馆。我以为自己挺聪明,可显然审查员也没那么笨。信被退回了我上司那儿。他告诉我如果我再这么干,就得上军事法庭。”

哈罗德很喜欢赫米娅。亚恩曾经和一些金发美女交往过,她们却都胸大无脑。赫米娅很不同,她聪明又有胆识。第一次见她时会觉得她有点可怕:头发眉毛都像墨一样黑,说话也直率得过火。但她像对待一个男子汉一样对待哈罗德,而不是只把他当成是某人的小弟弟。当然,她穿着泳衣的时候简直性感极了。“你还想娶她吗?”

“上帝,当然——如果她还活着。她可能已经死在伦敦的哪次轰炸中了。”

“你一定很难受,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亚恩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呢?有什么新行动吗?”

哈罗德耸了耸肩:“和我同龄的女孩子都不喜欢小男生。”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可其实他是在掩盖内心深处的伤感。他已经被拒绝了好几次了。

“我猜她们更希望找个能在她们身上花钱的人。”

“没错。可比我小的女生……我复活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叫布丽吉特・克劳森。”

“克劳森?莫兰德的那个造船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