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它就像从大地深处伸出来的一样,曾经抓住过大地的一些雨露和阳光,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收回。

我和那个捧着骨灰盒的人告别,最后他也没有告诉我他是谁。

审判是不公开进行的,由于案件过于惊悚,没有公开审理,不少记者用各种理由混了进去,但我没有去,我是当事人之一,以生病为由,提出我可以给出法院所有想要的证据,但无法站在那里,再次看见那个人。

一审他被判处死刑,此后等我心理稳定下来,我又有点后悔:我其实可以见他一面的,不必那么恐惧,他已经死定,比我更背时。夜里我总不敢想发生在过去的一切,但它们总是时不时出来袭击我,我不得不和杜路睡在一个房间,每次我觉得自己痊愈的时候,又发现自己哪里还是不对劲,几十天都无法离开他。最后他建议我,你有那么多疑问,你又不参加庭审,不如去见见鲍辛,将这事彻底搞清楚,然后我帮你将它们埋葬,带你去西藏,将这些事情彻底埋葬。

不到二审的时候这事似乎很难办,我辗转问了律师、法院和监狱,最后是冯大卫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让我干脆以记者名义写采访申请,他找了熟人,让我的申请得以通过。

他戴着沉重的脚镣,咣当咣当地坐在了我的面前,有一个狱警陪着我,他显然已经烦腻了这样的会见,只是一个劲地用指甲刮擦那一长串钥匙上的污垢。

我暂时还是将他称之为鲍尔丁,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餐饮界名人,未来的希望之星,如今正在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他瘦了不少,黄色的囚服下面简直空空如也,他用一种凄然的笑容望向我,显然希望我还能将他当朋友看。下面是我从录音中摘选的一些内容,为了阅读方便,还加上了一些弄来的庭审笔录:

我没有办法原谅她,我们是由爱生恨,为了和她在一起,我抛弃了所有的财产、我的亲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孩子,唯一带到北京来的是一辆旧捷达车。她说她也承受了很多,连父母都不再认她,但总归没有我承受得多……到这里以后我们带的钱都花光了,我指望开一家餐厅,我有这个能力,正在设法四处筹钱,她却开始绝望了,本来这里条件就很艰苦,诱惑却非常多,她背着我偷偷和几个男人交往,然后去酒吧应聘当了服务员,我知道那不是好地方……后来她以工作为借口住在酒吧提供的宿舍不回来,我很生气,那天晚上我去找她,把她叫到车里,她却说要离开我,她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想回家取完东西,我们越吵越凶,最后我在车上掐死了她。本来我是想找个地方抛尸来着,但怎么想都不安全,万一被发现了我就死定了,于是我把她运了回去,苦苦思索了一天。最后还是决定就在这里处理得了,我买来药剂、刀片什么的,先把她的肉体和内脏给处理了,反正得全部化掉,残渣给扔了,那不容易看出是什么。但骨头却没法处理,我根本化不动它们,于是只能搁家里。就这么惊慌失措过了一阵后,我发现根本没有警察来找我,那个酒吧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突然走了个服务员根本没有人关心。于是我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但把骨头放家里不是个事,扔又没法扔,我夜夜做噩梦,生怕她活过来咬我,于是我就想把它先封起来,至少不能敞着放。我发现那个管线下面是有空间的,于是那天,我就买了腻子、水泥来做这件事,等我想好可以扔哪里了,就把它再取出来。没想到我买这些东西回家,被肖阿姨看见了,她就爱多管闲事,偷偷告诉了房东。等我刚把骨头给封好,房东就过来了,非让我马上搬出去,理由是他写得很清楚,不经过他的允许,不能对房屋做任何装修和改动,我根本来不及多收拾就搬走了,在外面过了心惊胆战的几天。

之后我又回来看过几次,每次远远看见肖阿姨在那里,就不敢走近,生怕给她发现了。于是我只敢半夜三更过来,或者凌晨过来,看那里面有没有人,我有没有机会把骨头给搬走。但里面已经住了人……对,就是你们两个,有几次我差点在早上和你打照面,幸亏及时认出了你。虽然我在附近晃悠,你们这栋楼人来人往,我根本弄不清谁住在那房子里。后来看见李小芹,觉得好面熟,果真她也是住里面的。啊?我在附近晃悠吓到你们了?屋子里会响?那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后来有贵人帮忙,我情况好点,又想着把那房子设法租回来,把骨头给处理掉,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总有人住在那里面,怎么都等不到他们搬走。也许这么过几十年都可以,只要那房子不拆,不大修,就没有人知道。这事情阴差阳错,李小芹居然把你给引来了,开始没有想到是你,我和你聊到最后,你提起李小芹(她住的地方早告诉我了),我就想出让你搬出那个房子的念头,没有想到你动手一搬,就把警察给引来了……早知道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