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是一个赵姓的警官要找我做笔录,我说我虚弱得很,就经常坐床上断断续续地接受这个工作。

他几乎每天都来,问了我很多细节,我也慢慢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案件很快破了,作案者也被迅速擒获,他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他就是鲍辛,也就是鲍尔丁。

他是我这个房子之前的租客。他在一辆捷达车上杀死了自己的女友,他的女友名字叫做白一晨,然后他就在这个房子里毁尸灭迹,将最后的骨骸藏进了空心墙之中。

我问赵警官,为什么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发现白一晨失踪呢,如果发现了,那就很快就能找到鲍辛,也就是鲍尔丁的身上。

他笑了笑:“他们是从河北来北京的,实际上是私奔的。鲍辛抛弃了所有的事业、家庭,还有自己的孩子。白一晨虽然没有孩子,但他们家里的人都发誓终生不再认他们。你想想,他们孤身来北京,死了的根本没有人去报失踪,又没有尸体出现,我们怎么会知道有命案呢。”

我颓然叹了一口长气,这时候冯大卫的电话来了,他问:“你还好吧?”

我说:“那能怎么样,怎么知道我点这么背。”

他的事业越发红火,那个心情棒非常畅销,完全超越了他的其他传统医疗产品。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这事也根本无法安慰。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应该能预感到你是真的有麻烦。”

我苦笑着:“这样的麻烦真的没有人能帮我,你瞧,那里面真的是有鬼,连警察都不相信我。”

我望着赵警官,他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以后我休了个长假,杜路让我住在他的家里,每晚都试图让我放松,但我还有点心愿没有了结。我辗转于公安局、法院、鉴定所,试图搞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起骇人听闻的惨案轰动了整个城市,总有记者试图采访我,但我在杜路的家里,相对是安全的。在得知白一晨的骨骸将被最终火化的时候,我决定去送送她,我以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为她送行,除了我。

多年以后,白骨对于我的意义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我站在火葬场火化炉的旁边,静静地看着白一晨和我做最后的告别。我本来不是站在那里的,而是在骨灰堂外做最后的等待,那里有一条混凝土路将火场和“追思堂”隔开,追思堂其实也就是骨灰存放处。一辆黑色轿车从我身边缓缓开过,后座坐了四个没有表情的老人,那时候四周无风也没有任何交谈,铅色的天空在为冬天做着最后的巡礼,四周零落地站着几个人,他们的颜色和站在这里的柏树没有两样。

当时确实一点风都没有,突然就有一阵寒冷,似乎带着高强度的电流,刺破了我的羽绒服和毛衣,直接抵达了我的肺脏。我从未遇见过如此的寒冷,瞬间将我置于冰河之中,我觉得是因为我站得孤立,而寒冷的幽灵才会来袭击我。这种感觉叫人痛苦,我死死地裹紧衣服,但寒冷仍然像无数伸出的铁钩,死死咬住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旁边同样也矗立着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人,他也是来送白一晨的,但没有告诉我他是谁。我问他,“是今天很冷,还是因为这里——”

他很冷静地说:“我也觉得冷,刚才看了下手机,今天气温其实还有两度,肯定是因为这里。”

然后他不安地跺脚,如同赤足置身于冰原之上,我也像失去了鞋子,有点站立不住。

我们决定换个地方,也许能暖和一些,于是就进了火化室。我看着陈旧的二号炉,上面的钢壳还有一点淡淡的油迹,上面只有两盏显示灯,一盏红的一盏绿的,此刻红色的在不停闪烁,为一具肉身做最后的祈祷,我等了十分钟,绿灯亮了。

火化工将一块铁板推了出来,上面躺着我曾经拥抱过的人,她仍然保持着人的轮廓,只是变成了完全的白色。

那个人用一种完全没有任何水分的眼睛,开始了冷静的工作,就是把那些人形的轮廓打散,收拢,他亲自动手,火化工成了他的帮手,好像他也很熟悉这样的工作一样,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和我一样,拣拾走里面一些黑色的渣滓,只留下白色的。那些轮廓有的是头骨,有的是骨盆,它们失去了所有的覆盖,还原为尘土。

我所注意的,是她的左手臂,前臂的尺骨和桡骨,它们曾经修长而美丽,它们抱住过我的后颈,在那个惊悚的房屋,从卫生间到厨房,再从厨房到卧室。

此刻它们重新变得纯洁无瑕,褪去了最后的污垢。

那只左臂的形状,还保持着最后的一点力量感,哪怕即使靠近的呼吸,也能让它还原为尘土的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