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0页)

如果只是一个精神上的存在,那我就得用别的办法解决掉她,将她从纸上撕毁,将她在沙砾上打散,让她在海水中溶解,或者幻想一根魔力的法杖,将她彻底吸走。

我的腹部在有节奏地抽搐着,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食物本身没有问题,但消化系统需要和恶劣的环境和恐惧的意念做斗争,它们拒绝听从大脑迷走神经的指挥,而需要一种更为理性的东西去控制。那个叫做丹田的地方,已经无法忍受任何食物味道的侵袭,它在积蓄着能量,越来越厚实,越来越凝重,它是来自体内最深处,来自最艰难的处境之下的内在力量,当我在长途徒步的时候,它曾经爆发出来,现在它提醒着我——这饭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的,不解决好这种处境,无论我怎么在厨艺上精进都是徒劳,这个女子,这个美丽的魂灵根本不知道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这种内心的搏斗实在令人痛苦,甚至更甚于体力上搏斗的痛苦。

我坚决地放下了筷子,白昼所设想的手段,现在完全被那股丹田之气顶上了大脑,容不得我有任何犹豫不决。

我飞快地从厨房拿出两个碟子,盖上那两盘菜,然后走到卧室里,打开我的电脑包,那里面有一个小纸包和一个小瓶子。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吃饭了。”

我将那个纸包用左手拿好,将小瓶子放到了右侧的裤袋中,“唉,我居然忘记了,上次爬山沾了寒毒,今天开了几副中药,医生说,一定得在饭前一个小时吃。”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去煎药,就不吃饭了?”

“是啊,我得先找个罐子出来。”

她听了有点紧张,马上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门口,把我拦住。

“你别。”

“为什么?”

“有的东西我闻不得气味。”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闻不到吗?”

“但有的东西我还是可以闻到的,都是不好的东西。”

她肯定以为我将放下手上的东西,或者给她另外一个说法,去药店煎药,或者安心继续吃饭,但我的信心来了,她无意中透露出了软肋,她确实也有恐惧之处,和我本无不同。

那一刻我一定被这个发现振奋了,就是那很短的一瞬间,我肯定面目狰狞如鬼,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气。

我用一种难以觉察的动作打开了那个纸包,那个纸包实际本来就是半开着的,我刻意让它保持这个模样,就是为了下手方便,我的右手以同样轻微而快速的动作,用聚拢的指尖捻起里面的粉末,将生石灰撒向她的面部。

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在我们中间,我们距离得根本不远,那石灰肯定撒到了她的身上,倘若她还有肉体的话,倘若她还有触觉和嗅觉的话。瞬间,她的脸上也呈现出同样的狰狞,其实更多的是惊恐。“天啊,你在干什么?”她伸出左手去捂住眼睛,那手掌边露出的半个脸部在扭曲着,就像一块光洁的绸缎被突然撕裂,身体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折弯了。

她的身体在摇晃着躲闪,我知道生石灰起了作用,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她的每一分颤抖和痛苦都完全无损地传递给我,我明白这事不能停下,因为它已经开始了,只要一停下,她肯定会反扑、报复。我另外抓了把石灰撒向她,一股更刺鼻、更恶劣的味道让我自己也被呛到了,我大声咳嗽,脸上充满了发胀的血液,她的身体拧来拧去,成为了一条在泥浆里摆动的鱼。我绝对不能停手,不能有任何的怜悯,我将为她打开一个缺口,她将从那里通向她该去的地方,那也许正是她所想要的,只是在没有到达那里之前,她不知道而已。

她挣扎着往后退,身体和裙子的每一寸都飘扬起来,我手上加快了节奏,她又不得不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抵抗越来越猛烈的粉尘,用撕裂的喉咙对我喊叫:“停,快停下来。”

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更猛烈地把粉末都撒向她,她美丽的头发、脸上,还有肩膀都沾上了那肮脏的东西,更多的粉尘,似乎都在穿过她本不存在的躯壳,像暴雨那样密集,飘进了厨房,这可怕的景象让我腿部发软,而更强大的意志支撑着我:决不可有半点的怜悯和软弱,否则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带着绝望的哭泣,彻底退入到了厨房的里面,那所有我见过的眼神都已经消失了,成为了只有轮廓和没有任何水分的空洞,仅仅是几十秒之内,她就撕心裂肺地流尽了所有的泪水。她也许将彻底死去,那仅剩的线条和色彩,也将统统死去。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暴戾邪恶,那把内心的尖刀一定也分裂了我的面部——我看不见自己了,其实此刻我眼里只有她,那个在不停融化和分解的形状,那个没有生命没有血肉的形状,根本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更不配游荡在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