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是任何人的孩子

过得好的那几年,迪昂跟乔说过:“运气随时会用光的。”

说了不止一次。

乔总是回答:“有好运,也有坏运。”

“只不过你的好运持续太久了,”迪昂说,“没人记得你有过坏运。”

他给自己和格蕾西拉盖了一栋房子,位于第九大道和十九街交叉口。他雇了西班牙和古巴劳工,意大利人负责大理石工程,还从新奥尔良找来了好几个建筑师,以确保房子的种种设计能融合拉丁风味与新奥尔良的法国区情调。他和格蕾西拉跑了好几趟新奥尔良,在法国区仔细巡游以寻找灵感,也在伊博街道上长时间漫步游览。最后设计出来的房子,结合了希腊复古式和西班牙殖民式风格。正面以红砖砌成,有灰白的水泥阳台和锻铁栏杆,窗户是绿色的,加上了遮光板。从街上看,整栋房子近乎朴素,而且很难看出到底有没有人住。

但进了屋子,宽敞的房间有挑高的红铜色天花板,高高的拱廊面对着一个庭院、一个浅水池,花园里栽种了欧薄荷、菫菜,金鸡菊和欧洲丛榈并排而生,灰泥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冬天时,九重葛花伴随着卡罗莱纳黄素馨怒放;到了春天,则换成了深红如血橙的厚萼凌霄花。循着石砌小径绕过庭院中的喷泉,经过拱顶的凉廊,来到一道盘旋的阶梯,进入砌着灰白色砖墙的室内。

这个家的所有门都至少有六英寸厚,上头装了黑色铁制的羊角铰链和门闩。乔帮忙设计了三楼那个有拱形天花板的会客厅,以及一个俯瞰着屋后小巷的平顶阳台。那只是一处多余的阳台,他常常忘记它的存在。因为家里已经有环绕着屋子其他各处的二楼阳台,而三楼的铸铁游廊又宽得像马路。

一旦乔开始忙,就停不下来。有幸获邀参加格蕾西拉慈善募款会的客人,总是不禁把注意力放在三楼的会客厅,或是一楼有宽敞楼梯的华丽大厅,或是进口的丝质窗帘、意大利主教椅、拿破仑三世时代的穿衣镜和附属灯台、来自佛罗伦萨的大理石壁炉架,或是从艾斯特班建议的一家巴黎画廊买来的镀金框油画。有的墙面是裸露的奥古斯塔方砖,有的墙面贴着蜡光纸或印了花纹,还有的以灰泥制造出流行的裂纹效果。屋子前侧铺着拼花地板,后侧则是石头地板,好让屋内保持凉爽。夏天时,桌椅都罩着白棉布套,枝形吊灯外头还罩着纱网,以防止昆虫飞进去。主卧室大床和浴室的爪足浴缸上方都有蚊帐垂挂下来,一天结束时,乔和格蕾西拉常带着一瓶葡萄酒在里面相聚,听着下方街道传来的喧哗声。

格蕾西拉因为富裕而失去了朋友。大部分都是她在雪茄工厂的同事,以及早年在古巴圈会所一起当义工时认识的人。他们并不是忌妒格蕾西拉的暴富和好运(虽然少数人的确如此),而是怕去她家时会不小心碰坏或打破什么昂贵的东西。他们在她家总是坐立不安,而且很快就没有共同话题可聊了。

在伊博,大家都称这栋房子是“市长官邸”,但乔要到至少一年以后才知道,因为大家都是背着他偷偷讲。

同时,他和苏亚雷斯姐弟的合伙关系,则在一个极不稳定的行业里创造出了令人欣羡的稳定性。乔和艾斯特班在第七大道的地标戏院建了一座蒸馏酒厂,随后又在罗梅洛饭店的厨房后头建了一座,保持得很干净,生产顺利。他们把所有家庭式小店纳入旗下,给他们更高的抽成和更好的产品,连原本阿尔伯特·怀特旗下的酒馆也不例外。他们买了速度更快的船,又把他们所有卡车和运输汽车的引擎更换一新。他们买了一架双人座水上飞机,以掩护墨西哥湾地区的运输。飞机驾驶员是前墨西哥革命分子法鲁柯·迪亚兹,很有才干却也很疯狂。他一脸年代久远、深如指尖的痘疤,一头又白又油的长发像是湿意大利面,不断游说乔在乘客座安装一把机关枪,说是“以防万一”。乔指出,他是单独飞行,碰到万一也没人可以操作机关枪。法鲁柯于是答应妥协,只装了枪架,没装机关枪。

陆地运输的部分,他们买通了南部和东海岸的所有路线,乔的推断是,如果他们付过路费给南部各州的黑帮,这些黑帮就会买通各地的警察,那么他们被逮捕并损失货物的比例就会下降三成到三成五。

结果下降了七成。

在乔和艾斯特班手上,他们的营业额立刻从一年一百万暴增为一年六百万。

这期间,全球金融危机持续恶化,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冲击越来越强烈。人们需要工作,需要住处,也需要希望。当这些都被证实不可得时,他们就转而求助于杯中物。

恶习可以对抗经济萧条。

当时其他方法都几乎失效了。乔不受经济萧条影响,但他也跟其他人一样,被这个国家过去几年的急速衰退弄得不知所措。从1929年的股市崩盘开始,一万家银行倒闭,一千三百万人失业。胡佛总统在竞选连任时,还一直大谈隧道尽头的亮光,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判定,那个亮光源自迎面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就要冲过来碾死他们。最后胡佛孤注一掷,针对最富有的人开刀,把最高所得税率从25%调高为63%,也因而失去了他仅存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