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第6/7页)



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她对视着我。然后才把口罩又戴回了原样。

“……怎么了……?”

“想要记住桐山你的样子……想再看一看……现在好了,”她简单地说,“拜拜。”

“……拜。”



“拜拜。桐山。”

“拜。”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栗原。那才是最后一次。

几年后读到的一本书里说,其实国内每年都有超过三万人选择自杀。当中最常用的方式是跳楼,其次是上吊和服药。

我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发现了这本关于自杀的书,尽管出版日期为八年前,可保存在这里的第六印次的最新版,并且从外观来看,已经有相当多的人曾经借阅过它。

对每一则自杀方式的介绍后面,都会附上案例,其中有因为事业失败而几次刺伤自己的身体,最后在意识模糊中拖着破烂的躯干爬上高楼的公司社长,也包括因为受同学欺负在第一次自杀失败后第二次跳下房顶的女生,落地时的撞击力将地面上的水井盖砸成了两半。

因为无法继续活下去,所以选择了死亡,是关于这样一些人的一本书。

书中记载了一则故事,决心离开人世的父亲在临走前给家里打去电话告别,焦虑的妻子让孩子在电话中询问爸爸现在在哪里,让孩子挽留他的爸爸不要去。尽管如此,结果仍然没有改变,父亲哭泣着挂断了孩子的电话。

我想起了栗原。

据说是在修学旅行结束的前一晚,栗原离开了医院,所以当我回来后只听到她失踪的消息。然而加入搜索的队伍不到几小时,我就接到电话说遗体已经被人们从河中找到了。她在下游几公里的地方,但是找到了。

老师在电话那头说:“桐山……你可以回来了……”

我挂了电话。挪着腿走下天桥,从旁边的草丛里扶起倒在那里的自行车。摔得很厉害,整个车头扭向一边。车把下的照明灯也碎裂了塑料外壳。

没有电车驶过的时候,这里宁静得像一个冢,狭长的天桥如同凹槽,流过灰与蓝的声音。

我并没有在这里找到栗原。而是从电话中得知了她自杀的消息。

一路赶骑着,然后连人带车摔在桥下,爬起来后到天桥上面寻找。

从桥上到桥下,也向旁边开杂货店的大婶打听,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栗原没有来过这里。

即便说过以后去看看,说过这样的话,但她没有来这里。

仅仅是,我以为她也许在,我希望她在。我希望自己对她提起的一句话,可以在最后具有特别的意义。



栗原的葬礼我没有参加,那天父亲在工厂加班而母亲正好病倒,我在家手忙脚乱地照看直到她睡下。拿着母亲喝完的粥碗去厨房时,刚刚拧开水龙头,电话就响起来,接通后,是朋友刚刚从葬礼上离开后打来的电话。说了一些场面的描述,也问我“桐山你真的不来哦”。

我握着电话点头。

“其实我们刚刚才听说,栗原之前的住院也是因为自杀未遂。

“她吃下了许多药片,但那一次被救活了。

“开始似乎被当成使性子,只是没想到,原来她是这么执意的吧……

“老师也非常吃惊,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连连哭着说她失职了……

“……桐山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关上水龙头,“其实也不该怪老师吧。”

“是没错。只不过,大家都觉得不明白呢。”

“嗯。”

“但的确,栗原的事平时大家很少注意吧……班上的人,如果不是非常熟的话,根本彼此谈不上了解……”

“嗯……有时候别提班上的同学,就是亲人,也一样的。直到事后才说‘怎么会这样’的情况太多了。”

“也是。”

收拾完碗筷,母亲却在屋里醒了,带着咳嗽。我于是拿了零钱和外套准备去药房配点儿药。最初她只推说多喝点儿热水再睡一觉就好了,但看来还是不行的。

巷路里没有人影,电线杆投着间隔的光,往远处便暗淡。我伸手进口袋时,摸到了僵成一块的暖手宝。已经是彻底的冰冷的固状物了,凹凹凸凸的像破旧的马路。但把它握在手里时,一瞬间觉得没有办法走下去,怎么也没有办法移动身体。血液好像也凝固成同样彻底冰冷的固状物了。

“谈不上了解”“什么也不知道”“事后才说‘怎么会这样’”……仅仅是单手就可以握住的那样微薄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