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篇 百万案 第四章 儒商、狱医

聚天下之人,不可以无财;理天下之财,不可以无义。

——王安石

孙献快到东水门时,猛地停住脚:不成,不能就这么住手!

虽说蓝猛猝死,但若那十万贯钱真的与他有关,他人虽然死了,钱却不可能也跟着没了,毕竟得有个归处。而且,郑家小食店店主说蓝猛死于羊角风,这事未必可信。钱飞走当天,蓝猛就猝然死去,这事未免有些太巧了。眼下你并没有其他营生出路,不如死死咬住这件事查下去,狠狠赌一把。

于是,他又回头向虹桥走去,快步走到力夫店,见店主单十六坐在店角正在喝茶,便过去问道:“单大哥,我有件事跟你打问一下。”

单十六常替孙献寻雇力夫,十分亲熟,笑着起身:“孙相公,什么事?”

“这里不好说,咱们到外面……”孙献见店里有几个人,便将单十六请到店外河边,“单大哥,斜对面白家酒肆的女婿蓝威有个弟弟叫蓝猛,你可认得?”

“见过几回,算不上认得。怎么?”

“你见过他犯羊角风?”

“嗯,是去年,他刚从章七郎酒栈出来,忽然躺倒在地上抽起风来,幸而当时葛大夫正好路过,帮他止住了。”

“哦……”

“你问这事是……”

“哦,有个朋友让我替他打问一下。多谢单大哥。”

孙献很是失望,看来蓝猛真的有这羊角风的旧症,他死在飞钱那天应该是巧合,最多也只是受到惊吓,惹动了旧症。

他别过单十六,又往城里走去,仍不愿轻易死心,边走边想:就算蓝猛真有羊角风,他死得这么巧,始终有些可疑之处。当时左藏库飞钱这事事关重大,直接上报给了刑部,我父亲、蓝猛及俸钱库十个卫卒都被拘押于牢狱,我去探视父亲时,曾打点过那牢狱的狱卒,已经相识,不如再去打探一下。

他又加快脚步,进城来到刑部大狱,假称朋友,托门吏唤出了那个狱吏。

“孙小哥,什么事?”

“齐大哥,上回承你看顾我父亲,心里一直在感念,这点小钱你打两角酒润润喉咙。”孙献取出路上备好的一个小布袋,里面有一百文钱。

那狱吏接过掂了掂,有些不屑:“跑这么一趟,叫我出来,就为这个?”

“顺道跟齐大哥打问一件小事。”

“什么事?”

“我父亲那案子当时还牵涉到一个小库监,名叫蓝猛,齐大哥可知道?”

“知道,入狱当晚,他抽羊角风死了。”

“他死后该有大夫或仵作查验?”

“有啊,狱里专门有个替囚犯看病的大夫,他来查看过。”

“那大夫叫什么?”

“牛三胜。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父亲无辜被贬逐,我想替他申冤。”

“孝子。没什么事了吧?我进去了。”那狱吏笑了一下,揣起钱袋,转身进去了。

孙献又向门吏打问狱医牛三胜,门吏说就在隔壁的病囚院。孙献便又寻到隔壁,假称有口信要捎传,求门吏请出牛三胜。那门吏再三严词推拒,孙献拿出三十文钱塞给他,门吏才不情不愿走了进去,半晌,引着一个五十岁左右、头戴黑方巾、身穿褐色锦服的胖男子走了出来。

孙献忙迎上去躬身致礼:“牛医官,能否借步说话?”

牛三胜有些纳闷,但还是跟着孙献走到一边墙根:“你是……”

“在下姓蓝,是左藏俸钱库蓝库监的侄子。”

“哦?”牛三胜有些吃惊。

孙献一瞧,立即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便装作悲苦样,哀声道:“在下家在南阳,才听闻叔父噩耗,受祖父之命,日夜兼程赶来。刚才打问到,叔父临死前是牛医官看视,故而来向牛医官请问叔父病状,回去好向祖父禀报。”

牛三胜目光游移不定:“你叔父死后,已传报给了他兄长蓝威,让他来收尸。你没有见到他?”

“伯父几日前已搬离京城,邻人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牛三胜听到后,似乎放了心:“哦。你叔父在狱中发了羊角风,当时是深夜,狱吏发觉得晚了,因此救治不及,病故身亡。”

“多谢牛医官,多谢!”孙献想挤出点泪水,却挤不出来,只能拖着哭腔告别。

走了几步,偷眼见牛医官进了门,立即露出惊喜之色:果然被我猜中!这牛医官神色不安,一定藏了鬼。蓝猛绝不是因羊角风而死,一定是被人谋害!


“周大哥,还是我器局小了,遇到这事,昨天一夜未眠,今天更是丧尽了斗志。”冯赛惭愧道。

“陡遭大厄,除非木石,谁能不丧气?所不同者,在丧气之后,中人消沉,下人自弃,唯有上等君子大丈夫,能挫而愈奋。我儒家不同于佛与道者,正在于此。不避不逃,顺受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