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父亲很早就回家了。他穿着平时常穿的礼服,深红色的斗篷和黑色的绑腿,双手抱在胸前,站在走廊的入口处。这样他就肯定不会错过我们。他身材瘦削,金褐色的头发,头顶部分的头发颜色更深一些,鼻子很窄而且勾勾的,浅琥珀色眼睛上有两道雷电一样的粗眉毛。他对时尚的不关心完全体现在脸上 :他长着落腮胡子,而人们现在都已经不留胡子了,就算有,也只留整齐的山羊胡。

非常讽刺的是,没人比他更了解佛罗伦萨时下的潮流和需求。父亲在圣十字街有一个店铺,就在古老的羊毛协会旁边。他给城里最富有的家庭供应上好的羊毛。他常常去梅第奇在拉赫加的宅邸,带上一车的用胭脂红染色的纺织品。那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染料,从虱子的尸体里提炼出来的,用来制造最细腻优美的深红色,还有亚历山大产的一种昂贵而美丽的深蓝色。

有时我跟父亲一起去。他去那些宅邸见他的重要客户,我就在马车里等他回来。我很喜欢骑马,他也喜欢和我分享生意上的乐趣,像对同行一样跟我讲话;有时我会感到一丝内疚,因为我不是一个能接管他生意的男孩。我是他的独生女。上帝冲我父母皱了皱眉,母亲和她的痉挛就是上帝的诅咒。

现在我们偷偷出去导致她旧病复发的事实已经无法隐藏了。

父亲通常是一个沉着冷静的男人,但总有些事情会让他失去自制甚至愤怒无比,我母亲的病就是其中之一。我跟在扎鲁玛和其他人后面下了马车,看见了父亲眼中的怒火。我内疚地挪开了眼。

这时,他对母亲的爱占了上风。他跑过来代替扎鲁玛温柔地扶着母亲,和车夫一起轻轻地把她抬进屋里。他扭头看了看我和扎鲁玛,为了不吵到半昏迷的母亲,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我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愤怒正等着发泄出来。

“你们两个服侍她躺下,之后我有话对你们说。”

这是最糟糕的结果。倘若母亲没有发病,我们还可以争辩说她在家里闷太久了,所以想出去散散心。但我深深觉得我该为所发生的事情负责,准备好了忍受激烈的责骂。母亲把我带到城里是希望我开心,想让我看看城市里的历史遗产。父亲从来都不理会这些东西;他嘲笑大教堂,管它叫做“病态设计”,而且说这里的圣灵教堂就已经很不错了。

父亲把母亲扶到床上,我过去把百叶窗关上挡住阳光, 然后帮扎鲁玛把母亲身上的外衣脱掉只剩下衬衣。 那丝绸做得非常轻软, 几乎不能叫做衣服。 确定母亲睡得很安稳之后, 我们就悄声退到会客室并关上了她的房门。

父亲正在等着我们。 他的手臂又抱在了胸前, 他长着雀斑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目光可以令刚刚盛开的玫瑰凋谢。

扎鲁玛毫不畏惧。她直视着他,恭敬却不卑微。她在等他先开口。

他声音低沉但听得出有一些颤抖。“你知道这对她有多危险。你明明知道还让她跑出这所房子。这是什么样的忠诚?如果她死了我们怎么办?”

扎鲁玛的声调非常平静,举止也很谦恭。“她不会死的,安东尼奥大人; 痉挛已经过去,她现在睡着了。你是正确的;这是我的错。没有我的帮助她也不可能离开。”

“我应该把你卖了!”父亲的声调慢慢升高。“卖了你,再买一个更负责的仆人!”

扎鲁玛低下了眼皮,使劲地咬着下巴不让自己回嘴。我可以想象她要说什么。

我是夫人的仆人,从她父亲的家中来;在我们还没见过你时,我就已经是她的仆人了,只有她才可以卖掉我。

但她什么也没说。我们都知道父亲很爱母亲,母亲很爱扎鲁玛。他永远也卖不了她。

“离开这里!”父亲说。“到楼下去!”

扎鲁玛犹豫了一下 ;她不想把母亲单独留下,但是主人这么说了。她从我们身边走过,裙子扫过石地板。现在只剩下父亲和我了。

我抬起头,挑衅地看着父亲。我生来如此 ;我和父亲的脾气简直就是一对儿。

“是你的主意吧,”他的脸更红了。“你母亲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高兴。”

“是我的主意。”我的声音颤抖了,这激怒了我;我努力想平静下来。“妈妈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让我高兴。你以为她出事我就很高兴吗?她以前出去也没事的。你以为我希望发生这些事吗?”

他摇了摇头。“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却这么不懂礼貌。听着!你要留在家里,整个星期都要守在你母亲身边。你不能再去做弥撒或去集市。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举动多么危险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回家后发现她不在家有多么害怕吗?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是你的自私把你母亲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