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室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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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女王向斐济群岛示好,却遭到了斐济国王的侮慢,其后某位欧洲君主就此发表的言论又搞得满城风雨,英国举国惊诧之余,更多的还是愤慨激昂,因为此事着实非比寻常。人们后来又得知,在向对方示好的时候,为了进一步显示诚意,英国还送出了一件意义非凡的礼物,于是大家得出了结论,我们这位白人君主和那个黑鬼酋长是同时失心疯发作了。这件礼物是一颗无与伦比的珍珠,是早先的不列颠殖民者在波利尼西亚采到的。英国王室借这个机会将它送给斐济国王,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一事件在几周之后仍然是新闻界的宝贵话题。到了六月份,关于此事的社论、通讯和头条新闻仍频频见诸报端:《记事日报》用了文学版的整整半个版面来描绘这个岛国首都的迷人风光,最近一期《培尔美尔报》则在一篇头版文章上建议政府内阁赶紧解散。当时的我还在以笔杆子谋生,虽然没钱但也算是个正当营生,我针对这个热门话题写了首讽刺诗,登在了以前从未上过的好位置上。我还把城里的公寓租了出去,在泰晤士迪顿区找了个便宜住处,借口是自己喜欢这条河,其实我对河压根儿就没有兴趣。

“绝对一流啊,伙计!”拉菲兹说着——他现在只能来这里看我了——又躺回到了小艇上,我则握着桨在划船,“我猜他们肯定付了很高的稿费,呃?”

“一个子儿都没有。”

“胡说,兔宝!他们的稿费不是开得很高吗?再等等,你会收到支票的。”

“哦,不会的。”我沮丧地说,“文章有幸见报,我就该心满意足了,那个编辑给我写的信里就是这么说的,说得很明白。”我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对那位声名卓著的先生啧有烦言。

“你不会是说你已经开始为钱写作了吧?”

当然不会,这是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了。可事实就是这样。秘密已经被揭穿,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我写作是为了钱,因为我确实很需要钱。见鬼,他肯定看得出来,我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拉菲兹点着头,好像他对这一切早已了然于胸。我哀叹自己的不幸。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自由撰稿人,要维持生计并非易事。主观上来说,我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同时又不够烂,因此没法成功。我追求着自己的风格,但却总觉得徒劳无功。我可以写诗,但它不能带来报酬。社会新闻和那些比较低级的报道我又不会,也不愿意屈尊去做。

拉菲兹又点点头,靠了回去,这次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满是笑意。我知道,他肯定在想我已经屈尊做过了别的一些事情,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以前就经常说,这次也肯定不会例外。我已经准备好怎么作答了,不过显然他已经厌烦了老问同样的问题,这会儿垂下眼睑,拿起了刚才扔掉的那份报纸。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小艇已经划过了汉普顿宫古老的红墙。

“他们居然不给你稿费!亲爱的兔宝,这些诗句真是太出色了,不仅仅是文字好,对对象的描述也非常传神、非常简洁。你让我知道了一些我原本不知道的事情。不过这东西真的值五万镑吗——就一颗珍珠?”

“我认为是十万,不过那样就不押韵了。”

“十万镑!”拉菲兹说道,眼睛紧闭着。这一次我又肯定自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但却又一次弄错了。“就算它值这个数,”最后他大声说道,“也根本没有办法脱手。这东西不像钻石,还可以再切分。请原谅,兔宝,我真是健忘啊!”

然后,我们都没有再提这件皇室的礼物。我虽然口袋空空,自尊心却是蓬旺盛展,而且再怎么穷困潦倒,我也不可能自己去提我本来指望拉菲兹会提的那个建议。我的那种预期其实是带着希望的成分的,当然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不过,当时我们俩谁也没有再提拉菲兹声称已经忘掉了的那件事情——那就是我的“变节”,我“朝着高尚的堕落”,他总是喜欢这么说。我们俩都变得有点沉默有点拘束,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是个周日的晚上,之前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我送他走。此时我不由得想到,又要过几个月我们才会互道再见了。

不过,在我们等火车的时候,我感觉到路灯之下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回视他的时候,拉菲兹摇了摇头。

“你的气色不好,兔宝。”他说,“我可从来不信这个泰晤士河谷会有什么好,你需要换换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