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物归原主(第6/8页)

他这些话都是我现在给他拼凑到一起的,他当时说的时候可是东拉西扯的,中间我还不时地插上几句。饭菜上来之前我们就扯了这么一些事情,我由此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个印象,而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印象。这个印象,让我因为自己居心叵测跟他一起进餐而产生的愧疚感彻底消失无踪。他属于一个恶劣透顶的类型,是个愚蠢的愤世嫉俗者,想要对所有事所有人发表刻薄的评论,嘴里吐出来的全是一些粗俗无礼、没有任何见地的冷嘲热讽。这个人教养很差,所知也很有限,发家致富——依照他自己的炫耀——全凭侥幸,纯粹是借了新大陆崛起的东风。当然他还是很狡猾的,同时也非常狠毒。说到那次大发展时期不够狡猾的投机者的不幸遭遇,他咯咯乐个不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便到现在,想起自己对立法议员J. M. 克拉格斯阁下的所作所为,我还是毫无悔意。

不过,我也无法忘记当时我内心巨大的痛苦:我得一只耳朵听着主人说话,另一只耳朵听着拉菲兹的动静!我听到过一声响动——隔开两间屋子的并不是那种老式的折叠门,而且房门紧闭,还掩着厚厚的门帘,可我还是敢发誓,我确实听到过一次。我给自己倒了点酒,然后装着被主人一个粗俗的笑话逗得放声大笑。在那之后,虽然我一直竖着耳朵,却再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后来有件事儿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侍者终于退下之后,克拉格斯自己突然蹦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就往卧室冲了过去。我像块石头一样呆坐着,一直到他回来。

“我好像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他说,“肯定是听错了,幻听……吓了我一大跳。里头有件无价之宝,拉菲兹告诉过你吗?”

终于说到画了!此前我一直将话题限制在昆士兰和他的发家史上。我试着把话题引回去,但是没有用。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他通过不正当手段占有的这幅伟大作品上。我说拉菲兹最近提到过这幅画,他的话匣子就一下子打开了。一般来说,刚享用过丰盛美食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的秘密拿出来唠叨上一番,他也不例外,跟我大说特说自己这件心爱之物。我看了看他身后的时钟,才九点三刻。

按照礼节,我现在还不能走。于是我继续坐在那里——我们还在喝酒——听主人讲述最初是什么让他对这幅他得意洋洋地称之为“如假包换、名不虚传、双螺旋桨、双烟囱、铜包底的古典杰作【5】”动了心思。

其实就是为了“胜过”他的一个对头——某位热衷名画的议员,他没完没了的唠叨让我不胜其烦。更要命的是,唠叨完了之后,他终于发出了令我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那个邀请。

“我说你应该看看这幅画,就在隔壁房里。这边请。”

“画不是已经收好了吗?”我赶忙问道。

“只是上了锁,用钥匙开开就可以了。”

“还是不麻烦了吧。”我竭力劝阻。

“一点儿也不麻烦!”他说,“请吧。”

我忽然意识到,再推三阻四的话,一会儿等他发现了什么就该怀疑我了。于是我没再推辞,跟着他走进卧室,任由他向我尽情展示立在角落里的那个装地图的铁盒子。他开始夸耀自己是如何高明,选了这么个绝对不会惹来怀疑的容器,还用了万无一失的丘伯保险锁。当时我不禁想,他这番夸耀大概永远也不会结束了。终于,过了无限长的时间之后,他把钥匙插进了锁眼。保险锁发出了“咔嗒”的一声,我的脉搏都停住了。

“天哪!”我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幅画还在,就卷在那些地图中间!

“我就知道你会大受震撼的。”克拉格斯把画拿出来,展开来给我看,“了不起吧?想不到这是两百三十年前的古画吧?可它的确是,我告诉你!想想老约翰逊看到这幅画之后的脸色,那可真是一种享受啊,这个家伙再也不敢拿着他的画四处招摇了。这一幅的价值,顶得上整个昆士兰殖民地全部的画。它值五万英镑啊,伙计,而我只花了五千!”

他用手戳着我的胸口,似乎想从我这儿得到更多的信心。我的表情显然很中他的意,他开始搓起手来。

“连你都是这个反应,”他吃吃地笑着,“那老约翰逊呢?该飞奔出去,拿自己那些画当绞刑架把自己吊起来了吧,但愿如此!”

天知道我最后都说了些什么。我一开始的沉默是因为一下子得到了解脱,接下来的沉默则是另有起因。我陷入了另一种让我张口结舌的混乱思绪之中。拉菲兹失手了,拉菲兹失手了!难道我就不能成功吗?太迟了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