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7页)

‘好吧。来。我去跟她谈谈。’

他挪动身子,下了车;他突然平静地说,不是出于对没有希望的惊讶而是对一个人能真正忍受无边的绝望而感到惊讶:‘你不过是我的舅舅。’

‘我比这还不如,’舅舅说,‘我只不过是个男人。’舅舅又一次懂得了他的心思:‘好吧。我也试着跟巴拉丽谈谈。那里是同样的情况;母性似乎没有什么在肤色上的差异。’

舅舅也可能在想你不仅不可能打败她们你甚至还不可能在她们转移阵地以前及时找到战场承认失败;他想起来了,现在算来该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总算进入高中橄榄球队,换句话说,他赢得了或者是被选中了在一场外地比赛里担当一个位置因为那正规的队员在训练中受了伤或者成绩下降了或者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也不让他去,反正有点原因,他忘了究竟是为什么了因为他那个星期四和星期五都忙着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办法如何告诉母亲他要去莫茨镇在正规的球队里打球一直到最后的时刻他非得对她说点什么,于是他说了:说得很糟糕:而且由于父亲正好在场而经受住了[虽然他原来并不是那么策划的——并不是他不会这么做的,而是因为他当时羞愤交加外加羞愤引起的羞耻(一度对着她大哭大喊:‘我是你的独生子,难道这是球队的过错?’)把他弄得忧虑不堪困惑不堪而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做]并且在星期五的下午跟着球队出发了他想象他当时的感受一定跟士兵挣脱母亲约束的手臂为某个不光彩的事业去作战时的感觉一模一样;要是他倒下了她当然一定会为他悲伤要是他没有倒下她还是会又一次端详他的面庞但他们之间将永远存在那不可磨灭的古老的四季常青的多年生的阴影:于是,那星期五整整一夜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努力想入睡时和第二天上午等待比赛开始时他一直想他不来也许对球队更好一些因为他可能思想负担太重了当不了好队员;终于第一声哨子吹响球赛进行到他被压在两队人马的最底层,球紧紧抱在胸前嘴巴和鼻孔都沾满了划球门线的白灰他忽然在所有的声音中听出来认出来那个尖利的胜利的好杀的嗓音[80],他终于爬了起来喘过气来能呼吸了他看见她在人群的最前面不是坐在大看台上而是在小跑着的人群中甚至沿着边线随着球的运动而来回奔跑,后来那天黄昏在返回杰弗生的路上在小汽车里他坐在前排坐在那雇来的司机的边上他母亲和另外三个球员坐在后座她的声音跟他要是说话的话一样骄傲平静不带怜悯:‘你的胳臂还疼吗?’——走进门厅[81],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以为她还会站在前门里边还会松散着头发穿着睡衣而他自己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以后还是会走回到那没有停顿没有被打断的哭兮兮的抱怨的情景中。然而没想到是他父亲人还没有从餐厅走出来就已经大喊大叫而且没完没了尽管舅舅几乎对着他的脸也喊了起来:

‘查利,查利。该死的,你不能等一下吗?’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母亲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忙碌而又不忙乱地从后面,从厨房走进门厅,并没有提高嗓门就对他父亲说:

‘查利。回去吃你的早饭。巴拉丽今天早上不舒服,不想花一天的时间做正餐。’接着转向他——那深情的永远存在的熟悉的面孔他认识了一辈子所以他既没法描绘得让陌生人认出来也不可能从任何人的描述里辨认出来,现在这面孔只是精神抖擞很平静,甚至有点心不在焉,那抱怨只不过是抱怨一种古老的经常使用其废话的习惯:‘你还没有洗脸。’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他是否跟在她身后,便向前上楼进入了盥洗室,甚至打开水龙头把肥皂放在他手里然后就站在一旁抖开毛巾等待着,那熟悉的面孔带着熟悉的惊讶抗议焦虑和驳不倒的谴责在他这一辈子里每当他做了一件使他离婴儿时期离童年时代又远了一步的事情的时候那面孔就会出现这种神情:在舅舅给他那匹有人已经调教得能越过十八和二十四英寸的高度的设得兰矮种马的时候在他父亲给他第一把能装真正的火药的枪的时候在马夫开着卡车把棒小伙子送来而他第一次骑上去的时候棒小伙子后腿直立她尖声喊叫而马夫的声音平静地说:‘它这种样子的时候要使劲打它的脑袋。你不想让它往后倒压着你的话。’但脸部的肌肉[82]只是由于心不在焉和长期的使用习惯而形成了老一套的表情正如她的嗓门由于心不在焉和长期的使用习惯选择了那用旧了的没有内容的抱怨因为现在里面有了别的含义——跟那天下午在汽车里她说:‘你胳臂现在一点都不疼了,是吗?’的情况完全一样也类似另外一天下午父亲回家发现他骑在棒小伙子身上让它越过场院里水泥做的水槽而母亲靠在栅栏上看着父亲由于宽慰和愤怒大为恼火而母亲这时候说话却很平静:‘为什么不行?这水槽还没有你给他买的并不结实的根本没有钉好的栅栏那样的东西高呢。’因此[83],尽管他困得迷迷糊糊他还是听出来了转过湿淋淋的脸和手惊讶而难以置信地对她喊:‘你也要去!你不能去!’接着尽管他困得迷迷糊糊他还是意识到任何人在任何事上对她用‘不能’两字实在是天真得发蠢于是他打出最后一张救命的王牌:‘要是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你听见了吗?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