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3/29页)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将达格利什唤醒,他的头发和枕头被汗水浸得又湿又热。阿司匹林至少将他的体温降下去了。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四肢的疼痛加剧了,身体沉重的疲惫感令他难以忍受,就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他闭上眼睛。昨夜的梦境还残留在记忆中,模糊的碎片仿佛污浊的斑点横亘在他的心头,虽然梦境已经消逝了一半,但是仍旧足以令他焦虑不安。

他梦见自己和艾玛结婚了,婚礼的地点并不是在学院的小教堂,而是在他父亲的诺福克教堂里举行。那是仲夏里异常炎热的一天,但是艾玛却穿了一件黑色的礼服,高领长袖,身后拖着厚重的褶皱。他看不见艾玛的脸,因为她的头上罩了一块饰有花纹的厚面纱。达格利什的妈妈也在场,哀怨道艾玛应该穿她的结婚礼服——她一直悉心地保存着那件礼服想要留给亚当的新娘穿。但是艾玛拒绝更换。署长和哈克尼斯也来了,二人穿着正式的制服,肩膀和帽子上的穗带闪闪发亮。可是,他还没有穿衣打扮,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站在草坪上。似乎也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达格利什找不到自己的礼服,而教堂的钟声已经敲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父亲穿着一件绿色的罩袍,戴着主教冠,对他说大家都在等他。来宾穿过草坪,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堂——有些是他从小就相熟的教区居民,有些是他父亲曾安葬过的死者,还有些是被他送进监狱的杀人犯,其中还有凯特,她穿着一身粉色的伴娘礼服。他必须找到自己的礼服。他必须到教堂去。无论如何,他必须让钟声安静下来。

耳边回荡着铃声。他猛地清醒过来,发现是电话响了。

达格利什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抓起听筒。电话里传来声音:“我是梅科洛夫特。艾德里安和你在一起吗?我一直在找他,但是他的别墅里没有人接电话。现在还没到出门上班的时间呢。”

声音很迫切,超乎寻常地响亮。达格利什差一点没有听出对方是梅科洛夫特。尔后,他意识到那声音里包含的另一种东西——透着焦急的担心。

他回答道:“没有,他不在这儿。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我看见他回家了。或许这会儿他出门散步去了。”

“他通常没有这个习惯。他有时八点半离开别墅,不慌不忙地赶到办公室,但是,现在距离他出门还早着呢。我有一个紧急而不幸的消息要通知你们两个。我需要联系上他。”

达格利什说:“别挂电话,我去看一眼。”

他走到门口,越过灌木丛林地朝小教堂别墅的方向眺望。没见到任何人影。他必须去一趟别墅,或许还得去小教堂看看,但这两个地方对他而言似乎都远得不可思议。他的双腿疼得不听使唤,走过去需要花些时间。于是,他转身回到电话旁。

“我去看看他在不在别墅或者小教堂里。”他又补了一句,“那得花点儿时间。一会儿,我给你回电话。”

门廊上挂着他的雨衣。他用力地扯下来,套在睡衣外面,光着脚匆匆忙忙地穿上户外鞋。清晨的薄雾从岬地升起,预示着这又将是晴朗的一天,潮湿的空气带着些许令人惬意的气息。那份清新为他注入了活力,他的步伐比预想的稳当得多。小教堂别墅的门没有上锁。他拉开门,冲里面喊了一声,立刻觉得喉咙一阵刺痛,然而没有人回应他。达格利什穿过客厅,登上木制楼梯,走进卧室。只见床上盖着床罩,掀开一看,床铺是铺好的。

达格利什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穿过那条五十码长、散布着石子的青草小径,走到小教堂那里的。小教堂的两截门关着,达格利什倚着门稍微站了一会儿,庆幸还有个地方能让他靠一靠。

紧接着,他抬起头,眼前赫然躺着一具尸体。就在他拔掉门闩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确定,伯伊德死了。他躺在砖石地板上,距离简易的祭台一英尺远,左手从罩袍的边缘下探出,苍白的手指僵硬地弯曲着,像是在向达格利什招手,唤他向前。罩袍遮住了尸体的其他部分,不知道是随意扔在上面还是刻意盖在上面的,透过绿色的丝绸,达格利什能看见暗红的血迹。折叠椅被人打开了,上面放着那只狭长的纸箱,包装罩袍的衬纸散开着。

此刻,他本能地意识到,如果不戴手套的话,他什么东西都不能触碰。震惊令他恢复了几分精神,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踉踉跄跄地跑回海豹别墅。他停下来,花了几秒钟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抓起话筒。

“梅科洛夫特,恐怕我有个可怕的消息要宣布:又有人死了。伯伊德被谋杀了,我在小教堂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听筒里一片寂静,达格利什差点以为电话断线了。他等了一会儿,电话那端再次传来梅科洛夫特的声音:“你确定?不是意外,不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