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2/5页)

一如既往,这回同样是狄更斯做的决定。那是画家约翰·米莱斯向他推荐的人选,米莱斯当时正好在盖德山庄做客,拿了斐欧兹刊登在《绘图》杂志第一期的插画作品给狄更斯看。初出茅庐的斐欧兹在查普曼办公室跟狄更斯面谈时,竟然厚颜无耻地说他“天性严谨”,更擅长捕捉狄更斯小说里严肃的一面(有别于查理以及狄更斯过去的许多插画家,比如最喜欢喜剧场景的“费兹[1]。狄更斯深表赞同,他喜欢斐欧兹更具现代感且更为严肃的做法。于是我弟弟帮狄更斯画完最后一幅书本封面与两帧内页插图之后,便结束了跟狄更斯的合作关系。

饱受胃疾所苦的查理似乎不以为意,只是没了收入,严重打击他跟凯蒂的财务。

多年来我总是在盖德山庄度过愉快的圣诞节,这年狄更斯没有邀请我,我其实也不介意。

根据我弟弟查理和其他人的说法,狄更斯左脚肿得太厉害,圣诞节那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图书室,脚上敷了药膏。那天晚上吃晚餐时还得把他肿胀又缠裹纱布的左脚架在另一张椅子上。晚餐后他在旁人协助下跳到客厅出席例行的狄更斯家庭娱乐,只是这年有别于往常,爱玩游戏的他只能躺在沙发上看别人争胜负。

那年的除夕夜和元旦,狄更斯应邀前往福斯特的豪宅度小周末(因为那年的除夕落在星期五)。只是,根据波希听威尔斯听福斯特本人所说,狄更斯的左脚(还敷着药)和左手带给他不少痛苦。然而,他会拿自己的病痛取笑,还精神饱满又幽默逗趣地为大家朗读《艾德温·祖德疑案》的第二章,如果说“严肃”是那位自诩严谨的新插画家斐欧兹绘制插画的唯一标准,那么他在第二章里只怕找不到合适题材。

狄更斯秉持他一贯的精准度,午夜钟响时准时结束他对众人的朗读。狄更斯的1870年就在剧烈痛楚与热烈掌声中揭开序幕,也这么走到了他生命尽头。

原本我有意在格洛斯特街90号举办另一次除夕晚宴,可又想到前一年的晚宴不算太成功。再者,我最喜欢的宾客是雷曼和毕尔德两家人,但如今他们的孩子都气我揭露了运动员的真实面。此外,前一年夏天毕尔德帮马莎接生,至今我在社交场合见到他还有点儿不自在,最后我决定到我弟弟家跟他们共度除夕夜。

除夕夜过得很沉寂,查理家那两座最响亮的时钟的嘀嗒声清晰可闻。晚餐吃到一半,查理就因为身体不适告退上楼休息。他答应会尽量在午夜时起来陪我们。可是根据他脸上深陷的痛苦纹路,我猜他起不来。

我也起身表示要离开(因为当天没别的客人),凯蒂却命令我留下。通常这其实没什么。我应该提到过,早年我跟卡罗琳同住那段时间,经常会自行前往剧院或其他地方,把男性宾客留给她招呼,丝毫不以为意。但自从一年多前卡罗琳结婚那天以后,我跟凯蒂的关系一直有点儿别扭。

凯蒂晚餐前和晚餐过程已经喝了不少葡萄酒,晚餐结束后我们移师时钟嘀嗒声最响亮的客厅,她又拿出白兰地。她还不至于口齿不清(她是个懂得自制的女主人),但我从她僵硬的肢体与呆板的表情看得出她已经小有醉意。长久以来我所认识的那个叫凯蒂·狄更斯的女子,在年近三十的今天几乎已经变成年华老去的怨妇。

“威尔基,”她突然喊我一声,在这个拉上窗帘的阴暗客厅里,音量高得几乎有点儿惊人,“你知不知道去年10月我父亲为什么邀请你到盖德山庄?”

老实说这个问题让我很受伤。过去我受邀到盖德山庄从来不需要理由。我嗅了嗅杯里的白兰地,掩饰我的困窘,然后笑着说:“也许是因为你父亲要我听听他新书的开头。”

凯蒂以相当唐突的轻蔑态度挥了挥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碰巧知道我父亲把那份殊荣保留给他亲爱的朋友费尔兹,而且他——我父亲——看见你跟费尔兹一起下楼走进图书室,其实很错愕,但他又不能告诉你那原本是一场不对外朗读。”

这下子我真的被刺伤了。我告诉自己凯蒂喝醉了,别跟她计较,然后装出愉快的语调,甚至表现得有点儿俏皮:“哦,那么他为什么邀请我去度周末呢?”

“因为查理——你弟弟、我丈夫——为你跟父亲的疏远感到非常难过,”她轻快地说,“我父亲觉得邀请你来度个周末可以平息疏远的传闻,也可以让查理开心起来。可惜根本没用。”

“根本没有所谓疏远,凯蒂。”

“呸,少来!”她又挥挥手指,“威尔基,你以为我看不见真相吗?你跟我父亲的友谊等于结束了,而且包括我们家人和外人在内,没有人知道原因。”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啜饮白兰地,不发一语。壁炉架上那座嘀嗒响时钟上的分针爬得未免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