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3/6页)

“这里拆掉过,又砌了新石头,还抹了灰泥。”我说。我必须努力忍住,牙齿才没咯咯打战。理论上洞穴里会比外面的11月冷风里来得温暖,均温维持在十摄氏度左右,可惜这个地窖洞穴不包括在内。

“是啊,德多石本人不到两年前做的,”他对我呼气,“经过个一天三天,没有人会发现新的灰泥比较新。牧师不会、唱诗班指挥不会,连别的石匠也看不出来。只要是德多石亲自动手。”

我点点头:“这面墙后面就是地窖?”

“不,不。”德多石笑道,“我们跟那些老东西之间还有两道墙。这面墙后面只是它跟那面更旧的墙之间的第一道缝隙。最多四十五厘米宽。”

“这就够?”我问。我没办法完整说出句子的下半截:“塞一具尸体?”

德多石湿润的红眼睛在提灯光线中对我闪烁,他好像乐歪了,又好像完全读懂我的心思。“不,不是塞尸体。不是。”他音量有点儿太高,“只是放些骨头、脊椎、跗骨、怀表、表链或一两颗金牙,再放个清爽干净的微笑骷髅头……空间太够了,先生,空间太够了。更里面那些老东西不会吝啬拨些空间给那些新住户。不会的,先生。威尔基·柯林斯先生。”

我只觉胃液翻搅。如果我不马上离开现场,肯定会吐在德多石那双不分左右脚的脏靴子上。但我还是多停留了一点儿时间,问他:“你跟狄更斯先生就是选这个地方存放他打算带来的骨头吗?”

“哦,不,先生。不,先生。我们的查尔斯·狄更斯先生,那个有名的作家,他选了一个更暗、更深的地方放他要带来给德多石的骨头。就在那边楼梯底下,先生。威尔基绅士想看看吗?”

我摇摇头,不等那盏小提灯跟上来,我便自己一鼓作气往上跑,冲出了地窖。

那天晚上,我跟大约一百名狄更斯的好友一起坐在圣詹姆斯厅,我寻思着狄更斯站在那座舞台上表演多少次了——不管是戏剧演出,或在作家群中引领风潮为观众朗读。一百次吗?至少吧。他是——或曾经是——那种“新形态作家”,但好像始终没人能跟他平分秋色或取而代之。

这次公开屠杀南希又是文字工作者另一项史无前例的创举。

福斯特告诉我,是他说服狄更斯去征询查培尔公司的意见,看他们如何看待将南希谋杀案纳入朗读节目表这个(在他看来的)灾难性做法。于是查培尔公司提议举办这个不公开朗读会,测试观众对这段残暴又恐怖的朗读表演的反应。

就在表演前我无意中听见伦敦某位非常知名的医生(不是我们的朋友毕尔德)对狄更斯说:“亲爱的狄更斯,你要知道,你谋杀南希的过程中只要有一个女人惊叫出声,全场就会扩大感染陷入歇斯底里。”

狄更斯只是谦虚地低头微笑,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觉得那抹笑意里邪恶多于淘气。

我坐进第二排波希旁边属于我的座位后,发现舞台布置有别于狄更斯平时的朗读会。除了他常用的那些让他在漆黑舞台上格外突出的个人化煤气灯光束和紫红色隔屏,狄更斯在左右两侧加装了同样的暗色隔屏,隔屏后方更有同色系布帘,目的在于缩小宽敞的舞台,将焦点集中在他周遭那一小块出奇明亮的区域。

坦白说我以为狄更斯一开头会先来一段比较平和的朗读,或许是他的《匹克威克外传》里历久不衰、始终受欢迎的审判场景(“传山姆·维勒!”),再进入南希谋杀案的“狂飙跃进[1]”,让我们明白一整晚的正常朗读表演足以稀释惊悚的尾声。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直接推出了南希。

亲爱的读者,我知道我描述过初夏时狄更斯为这幕情节撰写的脚本草稿上的注记,但我无法形容那些注记——或者说我那些已经尽力字斟句酌的粗劣叙述——多么不足以表达接下来那四十五分钟于万一。

亲爱的读者,或许在20世纪末或21世纪初(如果你们还用我们的耶稣纪年)那个遥不可及的未来,你们的神奇科学力量已经创造出某种镜子,可以穿越时空看见或聆听耶稣的登山宝训或佩里克利斯的国殇演讲[2]或原汁原味的莎士比亚戏剧演出。如果真是这样,我建议你在你的“不可错过的历史演说”名单中加入某个查尔斯·狄更斯朗读的比尔·塞克斯谋杀南希。

当然,他没有直接切入杀人细节。

你应该记得我早先描述过狄更斯的朗读:冷静的举止,单手捧着摊开的书,却始终没有认真去看。舞台效果完全来自狄更斯朗读时的各种腔调、口音和姿态,他从来不曾“演出他朗读的情节”。

处理这段谋杀案的时候,狄更斯慢慢加入比我过去所见(或任何朗读自己作品的作家所制造的)更多的戏剧效果。那个坏心眼儿犹太人费金比过去更为活灵活现,绞拧着双手,既渴望那些偷来的钱,又怀着一丝愧疚。仿佛他在策划阴谋诡计的同时也想洗掉耶稣的血。诺亚·克莱博变得比小说里更懦弱、更愚蠢。比尔·塞克斯出现时,满怀期待的观众不禁打起冷战。区区几页对白与戏剧性描绘将这个酒鬼小偷兼暴徒的行径刻画得栩栩如生,前所未见地忠实呈现了男性的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