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5页)

有个穿着短大衣的高大男人拿着猎枪守在圣阴森恐怖墓园入口。我们走近时他碰了碰帽檐。我们走到大门口时,我往后退,菲尔德却把我往前推,仿佛我是个小孩子似的。

积雪覆盖了墓碑和雕像,也堆在地窖的平面屋顶和壁架上。耸立在最后一间地窖上方那棵枯树衬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像一道道喷溅开来的漆黑墨渍,周围有白色粉笔描边。

地窖里有另外三个人在等候。冷天里他们呼出的热气盘旋在头顶上空,像极了受困的灵魂。我赶紧别开视线,却已经看见他们用某种防水帆布盖住黑彻利被掏空内脏的尸身。那些闪亮的灰色彩带已经消失,但我注意到角落有一块小一点儿的帆布,盖着一堆体积小于黑彻利尸体的东西。即使在这样的冷天里,小小地窖仍然充斥屠宰场的血腥味。

刚刚陪着我们走过来的大多数人都等在地窖门口探头探脑。地窖空间原本就不大,我们六个人在里面显得异常拥挤,因为谁也不想靠近黑彻利的尸体。

我赫然发现原先等在地窖里那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不是警探或侦探,而是个特别高大的马来人。马来人一头黑发又长又脏,直垂到颈部,双手背在后面,手腕被铁手铐残酷地铐住。我一度误以为他是萨尔烟馆那个马来人,后来发现这人年纪大些,脸颊没有疤痕。他直盯着我看,冷淡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儿好奇,那种呆滞眼神像极了我看见过的那些死刑犯被绞死前后的模样。

菲尔德探长把我推向地板上那个洞口,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后退。“我不能下去,”我喘着气说,“我不要。”

“你要。”说着,菲尔德又推我。

负责看守马来人的探员递了一盏牛眼提灯给菲尔德,巴利斯也拿到另一盏。巴利斯带路,菲尔德紧抓我手臂推着我往前走,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下那道狭窄阶梯。只有另一个拿着猎枪的陌生探员跟我们一起下去。

亲爱的读者,坦白说,接下来那半小时左右,大部分的过程我都记不清了。当时的我极度惊恐、疲倦与疼痛,脑子一片混沌,像处于将眠未眠的状态,忽而意识到周边的景物,忽而又进入梦乡,然后又被某种声音、感觉或刺激唤醒。

我印象中次数最频繁的刺激来自菲尔德扣在我手臂上那坚持不懈、毫不放松的铁爪,他扯着我在提灯照明下的黑暗洞窟里左弯右拐。

在提灯的光线下,往拉萨里鸦片馆那段短短路程就像一场重复出现的梦境,完全没有我在黑暗中慌忙奔逃时感受到的那种惊悚感。

“这里就是鸦片馆吗?”菲尔德问道。

“对,”我说,“呃,不对。对。我不知道。”

入口处没有红布帘,反倒多了其他墓槽都有的锈蚀铁栅。牛眼提灯照见里面成堆成堆的棺木,而不是一排排三层铺位。棺架上也少了像佛陀般端坐的拉萨里王。

“这道铁栅不像其他栅门一样固定在墙壁上。”说着,巴利斯抓起生锈的铁栅,往里一推。铁栅撞上地板,发出丧钟般的声响。我们走进里面的窄小空间。

“这里的天花板没有灰尘。”巴利斯说。他手上的提灯照前照后。“有人扫过了。”

那个陌生探员拿着猎枪留在走道。

“没错,这里是拉萨里烟馆。”我说。我看见灯光照出更多熟悉的走道和壁龛。不过什么都没留下,连石板上标出床铺和小铁炉的位置的记号也都不见了。拉萨里穿着亮丽长袍端坐其上的那座棺架,如今只剩一口古老石棺。里面我专用的那间凹室也只是另一处堆满棺木的壁龛。

“但你在黑暗中醒来的时候不是在这里。”菲尔德说。

“不是。应该是走道更里面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说着,菲尔德挥手要巴利斯走在前面。拿猎枪那人举起他自己的提灯跟了过来。

我想到狄更斯。他的美国朗读行程走到哪一站了?他写给我的上一封信是新年前从纽约寄出来的,信里说他因为“心脏跳动缓慢”感到不适,还说他在那里待得很不开心,每天都在旅馆床上躺到下午三点,才百般艰难地催促自己起床准备晚间的朗读。

狄更斯体内也有圣甲虫吗?如果他做出任何意图脱离祖德掌控的事,那只甲虫是不是会从他的大脑爬到他的心脏,将它那对大螯深深刺进去。

我看过狄更斯的朗读行程和他发回杂志社给威尔斯的电报,知道他1月要在纽约、波士顿、费城、巴尔的摩和布鲁克林朗读,每一场六千到八千张入场券销售一空。但他目前究竟走到了那些名称古怪的城市中的哪一站?

我太了解狄更斯,很清楚他肯定已经摆脱身体不适和情绪低迷,兴高采烈地利用朗读空闲在火车上逗逗小孩子和旁人,再把所有精力和生命力全都灌注在午后和夜间的朗读。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他过得无比悲惨,天天数着日子等待4月搭船回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