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5页)

我默默坐着,星期六早晨的清冷光线夹带臭气从百叶窗缝隙渗进来……

等等。这天是星期六吗?是我夜访拉萨里烟馆的隔天清晨吗?或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感觉好像过了很多天,或很多星期了。我原本想大声叫萨尔进来问个清楚,不过我猜那老太婆多半也不会知道。我也可以问门口那个疤面马来人,但他好像听不懂,也不会说英语。

我轻声笑了笑,又压抑住啜泣声。今天星期几又有什么关系?

我头疼得不得了,我担心自己可能会痛晕过去。我感觉得到痛点埋得很深,在我眼睛后方,疼痛的程度根本不是过去让我痛得死去活来那种风湿性痛风所能比拟。

那只锹形虫圣甲虫正在帮自己挖掘更大的洞,它推着一颗闪亮的灰色圆球钻进自己挖的坑道……

我坐在污秽床铺边缘,头弯低在膝盖上,努力抑止作呕感。我知道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可是连番干呕让我的五脏六腑阵阵抽痛。

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亮晶晶灰色彩带。

我摇摇头甩掉那个画面,可是这个动作让我头痛加剧,恶心感卷土重来。空气中弥漫着鸦片烟味,廉价、腐坏、稀释过的脏污鸦片。我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连续几个星期来这里吸食萨尔的劣质产品,在这些藏污纳垢、爬满虱子和寄生虫的便床上跟其他烟鬼一样昏睡。当时我到底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或者不管多少个晚上以前,我钻到地窖底下,去到那另一家鸦片馆加入那些中国干尸行列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好几个月前是菲尔德探长和黑彻利来这里拉我出去,也是菲尔德提议让黑彻利护送我去拉萨里的烟馆的。这一切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诡计?杀害黑彻利的会不会是菲尔德?也许他气黑彻利私下接受我的聘雇。

我又摇摇头。这些事根本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我感觉得到我头骨内部深处有某种东西在移动,那东西有六条尖锐的腿和锹形虫般的巨螯。我受不了了,干脆放声大叫,恐惧与疼痛参半。

菲尔德探长和巴利斯探员冲进门来。

“黑彻利死了。”我的声音从再度咔嗒打战的齿缝之间挤出来。

“我知道。”菲尔德厉声回答。他一把抓住我的上臂,手法就跟那天早上抓我的那名警探如出一辙。“走,我们要回那里去。”

“谁也别想逼我回去!”

我错了。菲尔德力道十足的手在我前臂找到一条我不知道它存在的神经。我痛得失声大叫,不得不站起来,夹在巴利斯和更胖更老的菲尔德之间,被他们半推半搀着,跌跌撞撞地走下楼,街上有另一群人等着我们。

包括菲尔德和巴利斯,他们总共有七个人,个个魁梧健壮。尽管他们身上穿的都不是警探制服,但我一眼就看出他们都在警界服务过大半辈子。其中三个带着某种类似猎枪的武器,另一个公然握着一把大型骑兵手枪。我向来对军事武器或人员没有多大兴趣,忽然在伦敦街头看见这么多枪械,震惊不已。

当然,那里称不上是伦敦,那是蓝门绿地。我们离开新庭区,走过两年来我见识到它们各种季节风貌的连串肮脏巷道,比如乔治街、罗斯玛利巷、电缆街、纳克佛格街、布雷克巷、新建路、皇家铸币厂街。我发现我们路过时,窝在各处庭院或排屋门外那些裹着破布的可悲形体,无论男女全都缩回暗处或躲进阴暗玄关深处。他们看见这群人冷酷无情地大步走过他们的破落地盘,想必也以为那七名极端严肃的持枪男人都是警探。

“出了什么事?”菲尔德问我。他的铁爪依然紧扣我颤抖的手臂。我多带了一床毛毯充当披肩,围在那件肮脏夹克外面,可惜那种廉价毛料抵挡不了寒风。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出了什么事?”菲尔德轻轻摇晃我,“仔细说清楚。”

那时我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说。

“你说谎。”菲尔德怒气冲冲,边说边摇晃我。过去他以劳工阶级探员身份对我的绅士地位装出来的表面服从彻底消失。此时的我跟他几十年来在史密斯费德或莱姆豪斯用类似铁爪对付的那些重犯没有两样。

“我全忘了。”我又说了一次谎,“只记得昨晚接近午夜的时候在拉萨里鸦片馆拿起我的烟管,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几个小时后在黑暗中醒来,自己找路出来,然后发现了……可怜的黑彻利。”

“你在说谎。”菲尔德又说。

“他们下药迷昏我。”我用平淡的语调说。这时我们已经进入通往圣阴森恐怖教堂墓园的最后一条小巷。“拉萨里或别人把药掺在我的鸦片里。”

巴利斯听得哈哈大笑,菲尔德瞪他一眼让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