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5页)

拉萨里王用他的黄色手指和黄色长指甲碰碰我,打断我的话。“柯林斯先生,绅士不谈价钱。今晚先好好体验,之后您再告诉我这产品的等级和独特性值不值其他这些绅士……”说着,他那些又长又弯的指甲往外一挥,指向那些沉默的床铺,“付给我的价钱。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值,那就免费。”

拉萨里王滑进黑暗里。那个身披长袍、名叫可汗的人扶我爬上床铺,在我脑袋底下枕上一块凹陷的木头——感觉异常舒服——再帮我点上烟。然后可汗也走了,我侧躺着,吸着那股清香,让它驱走我的焦虑与烦忧。

亲爱的读者,你想知道这种终极鸦片的滋味吗?也许到了你的时代所有人都在使用这种物质。即使如此,我也不认为你的鸦片的功效赶得上拉萨里王的秘密配方。

如果你只是对普通鸦片的效果感到好奇,就让我为你引述狄更斯所写的最后一本书——一本他无法完成的书的第一段吧:

古代英国大教堂的塔楼?这里怎么会有古代英国大教堂的塔楼?古代英国大教堂那闻名遐迩的巨大灰色方形塔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管从哪个具体角度看去,我的眼睛跟那塔楼之间都不该有生锈的尖铁。那么隔在中间的尖刺又是什么?是谁装设的?或许是苏丹下令装设,要一个接一个地刺穿一整群土耳其盗匪。确是如此,因为铙钹击响,苏丹声势浩大地经过,朝他的王宫而去。一万把短弯刀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三万名舞姬撒着鲜花。接下来是披挂千变万化艳丽色彩的无数白色大象与侍从。大教堂塔楼仍然高耸在背景里,在它不该出现的地方,无情尖刺上也还没出现痛苦挣扎的身躯。等等!莫非那根尖刺位置极低,就像崩塌歪斜的老旧床帷柱顶端的生锈尖铁?这种念头不能不伴随几段模糊的沉闷笑声。

就这样。黎明时分鸦片烟鬼在破落烟馆里挣扎着想恢复意识。一万把短弯刀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三万名舞姬。白色大象披挂着千变万化的瑰丽色彩。多丰富的诗意!多深刻的洞见!

多可笑的蠢话!

狄更斯对鸦片的威力和效果根本一无所知。他曾经对我吹嘘他第二次巡回朗读时——即将到来的1866年夏天与秋天——身体疼痛难忍,也无法入睡,所以他准许自己膜拜“鸦片酊睡神”。可是根据我进一步查证(我问的是多尔毕,不是狄更斯,因为我想要真相)的结果,我发现他臣服于睡神羽翼之下的方式,其实只是在很大一杯波特酒里掺入极微量的两滴鸦片酊。当时的我一口气至少都要喝几波特杯的纯鸦片酊,完全不需要葡萄酒送服。

狄更斯根本不了解鸦片酊的功效,更别提高纯度鸦片。

亲爱的读者,让我来为你描述一下拉萨里王鸦片的效力:

——那是一股从腹部和血管传来的暖流。有点儿像上等威士忌,但它与威士忌不同之处在于,它不会停止扩散或增强。

——它是一种仙丹,可以把原本娇小、天真无邪、通常很讨人喜欢,却总是不被看重的威尔基·柯林斯这个有着荒谬巨额、模糊视力、滑稽大胡子的家伙,这个“总会逗人发笑”、始终是美国人所谓“两肋插刀”好友的人,转变成他内心深处自我认定的那个自信满满的巨人。

——它是一种变身触媒,可以消除从幼年起就纠缠我、让我积弱不振的那种摧折心志的焦虑与深刻的自我认知。它更让你对人们、自己本身以及人际关系产生洞见,用一种想必是神灵目光的璀璨金黄光线,照亮最世俗最平凡的物体或情境。

这些词语恐怕还不足以说明,但我不敢放胆将那个中国老头子的鸦片的独到处与妙效描述得太过淋漓尽致。(有太多人可能会跃跃欲试,比如那些对于这种药物人尽皆知的负面作用欠缺我这种与生俱来的抵抗力的人,他们不知道在伦敦或其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得到拉萨里王那种等级的鸦片。)总而言之,那里的鸦片确实值拉萨里王几个小时后向我索取的价格。(之后我被那个名叫可汗的暗影扶下床铺,一路送到那道陡峭阶梯底下,忠心耿耿的黑彻利就在上面等我。)它也值未来那些年月里我支付的那几千又几千英镑。

谢天谢地,《康希尔》杂志的乔治·史密斯给了我大笔《阿玛达尔》的预付款。当然,这笔横财不是全花在鸦片上,我记得其中三百英镑拿来买酒,另外一千五百英镑投资基金,当然,还买了些礼物送卡罗琳和凯莉,寄了些给马莎。不过,史密斯给我的那五千英镑有一大部分确实落入了地底下那个蓄留黄色长指甲的中国人手中。

不管我回来得多晚(有时到下午),身材魁梧、相貌粗陋、戴着圆顶帽的黑彻利永远都在遥远上方的地窖里等我。每次他都会收回他的超大手枪(尽管我觉得拉萨里烟馆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安全,但我在那里时还是习惯把手枪摆在床边)。黑彻利会扶我一路走出地窖、坟场和贫民窟,回到那些没有见识过拉萨里优质鸦片、忧伤哀怨、浑浑噩噩、视而不见的凡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