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5页)

起初苏丹开心又兴奋地左蹦右跳,它的新嘴套好像对它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它显然以为它要去打猎。嗅到鲜血了!苏丹在一个个穿高筒靴披过蜡棉外套举步维艰的男人之间跳来跳去,脚掌踩中小水坑溅起水花,还扬起湿泥。可是没有人愿意正眼看它,它站在查理拉着的狗链另一端,好奇地观察狄更斯腋下的猎枪,也看着那部过去猎松鸡行动中没出现过的推车。

行刑队走到距离马厩大约一百米处停下。苏丹的眼神像在沉思,甚至有点儿阴郁,它望着持枪主人的眼神先是探询,又变成哀求。

查理放开狗链后退一步。我们其他人也跟着退到狄更斯背后,狄更斯仍然站在那里跟苏丹对望。苏丹头歪向一边,为它的无声疑问句补上问号。狄更斯将两枚子弹装填妥当,沉重猎枪咔嗒一声。苏丹的头愈向左倾,目光始终锁定主人。

“约翰,”狄更斯轻声对站在我们新月形队伍最左端的铁匠说,“我想让它转头。能不能请你扔一块石头到它后面。”

铁匠约翰咕哝一声,又擤了最后一次鼻涕,把手帕塞进雨衣外套的口袋,然后弯低身子捡起一块通常会拿来打水漂的扁平石头,扔向苏丹的尾巴。

苏丹转过头去。狄更斯趁它还没来得及回头,轻巧地举起猎枪,射击两发。尽管我们心中早有预期,那两声枪响在潮湿、寒冷又浓密的空气里仍然特别响亮。苏丹的胸腔爆出模糊的鲜红血丝条状肌肉和破裂骨头。我相信它的心脏瞬间粉碎,没有任何神经末梢的信息有时间传递到大脑。强大的冲击力将它震得飞越湿漉漉的草地,落在我们几米外的地面上。它没有发出任何哀鸣或吠叫,我深信它落地前已经死亡。

仆人片刻间就把它庞大的尸骸装入麻袋送上推车。他们把独轮车推往屋子的方向。我们聚拢在狄更斯身边。狄更斯折弯枪管,取出两枚空弹壳,小心翼翼收进口袋里。

他一面收弹壳,一面抬头看我。我跟他紧盯彼此,就像几分钟前的他和苏丹一样。我真的以为他会开口对我这么说,也许用拉丁语:“背叛我者必死。”但他保持沉默。

空中的血腥和弹药味似乎让小普洛恩特别兴奋,他突然大叫:“太猛了,父亲!实在太猛了!”我记得前不久狄更斯才跟我聊起他这个儿子,说这孩子基于某种“天性上无可救药的懒散,欠缺明确而长远的目标”。

狄更斯没有回应。我们缓步走回温暖的屋子时,没有人开口说话。我们还没走到后门,风雨已经再度增强。

进屋后,我转身上楼,打算回房间换套干爽衣裳,再多喝点儿鸦片酊。此时却听见狄更斯喊我,于是我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开心点儿,威尔基。我也会这样去安慰波希。苏丹的两个孩子这个时候正在谷仓的草堆上打滚儿。血脉的遗传是铁一般的定律,那两只小狗之中肯定有一只会遗传到苏丹的凶猛,最后也肯定会遗传到子弹。”

我不知该说什么来回应,只能点点头,上楼喝我的止痛剂。

苏丹被处死之前两个月,也就是1866年8月底某个夏夜,我第一次重回拉萨里的鸦片馆,这位华裔鸦片活死人之王似乎在等我。

“欢迎您,柯林斯先生。”我拨开布帘,跨进他位于坟场底下的地下墓穴下方的墓槽之间的隐秘王国时,老拉萨里轻声对我说,“您的床铺和烟管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8月深夜,黑彻利探员把我安全地带到坟场,帮我打开大门和地窖门,移开棺木基座,再次将他那把离奇沉重的手枪借给我。他把牛眼提灯交给我,答应会在地窖里等到我回来。坦白说,这次穿过那些墓室和神秘通道到更底层的过程不像上次跟着狄更斯那么轻松。

这回拉萨里王的丝袍和头饰换了颜色,但仍旧跟我和狄更斯一起来那次一样干净鲜艳,熨帖平整。

“你知道我会来?”我问。此时我尾随他往内走向墓槽最深最阴暗的区域。

拉萨里王只是笑笑,招手要我继续往前。紧贴洞穴墙壁架设的三层木床上面似乎躺着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瞥见的那些老烟鬼。每具干尸都抱着一根装饰华丽的烟管,唯有喷在这灯火通明的狭窄通道里的缕缕青烟证明他们在活着。

所有床铺都有人,最里面这张以深红色布帘区隔的三层床铺却是空的。

“您是我们的贵宾,”拉萨里王用他那一口很不真实的剑桥英语流畅说道,“因此您将享有个人空间。可汗?”他打个手势,有个穿深色长袍的男人交给我一根末端附有漂亮陶瓷琉璃钵的烟管。

“那根烟管还没人用过,”拉萨里王说,“是您的专属烟管,永远都是。这张床铺也是您专用,永远都是。永远不会有别人躺上去。今晚您要体验的产品是国王、法老、皇帝和那些希望变成神明的圣人专用的。”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嘴巴太干。我舔舔嘴唇,再试一次。“价格……”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