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我点点头,可是狄更斯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看。我又说:“我听他提到圣坛和什么粗陋隔屏。”

“嗯,没错。不过亲爱的威尔基,他指的是十字隔屏,你可能把rood(十字架)听成rude(简陋)了。你肯定知道半圆形壁龛是一片半圆形凹壁,就在高坛靠近圣坛那端。我可以说是在罗切斯特大教堂(希望哪天有机会描写那座大教堂)阴影下成长的,当然也会知道。总之,就在高耸的圣坛侧边有一道圣坛屏可以遮挡住一般人的视线,免得被里面活动的圣职人员看见。而圣坛的另一边,也就是靠近袖廊那边的隔屏就称为十字屏。有趣的是,rood这个字跟祖德Drood巧妙地押韵。”

“挺有意思。”我平淡地应了一声,“还有那些什么地府、冥河、比冥河摆渡者更惊悚的看守人之类的鬼话,什么呱呱叫的是鹟鸟而非青蛙?”

“你没听出来吗?”狄更斯叫道。他惊讶地停住脚步,把提灯照向我,“那是我国的本·琼森和他的诗《在那闻名的航程中》,大约写于公元1610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很少记错。”我喃喃应道。

“谢谢夸奖。”狄更斯完全没听出我的嘲讽。

“可是这些痛泣之河、焰火之河、污秽、臭气、嘈杂、冥河摆渡者和看门犬什么的又跟祖德有什么关系?”

“亲爱的威尔基,这些诗句说明我们之中某个人或两个人将要乘船渡河。”提灯照出渐渐变窄的走道——也就是“中殿”——和前方许多出入口。是袖廊或半圆形壁龛吗?是圣坛屏或十字屏?或者是躺在木架上的亚洲木乃伊?或只是更多填满枯骨的脏臭地窖?

“搭船渡河?”我傻傻地复诵。当时我想要喝一口鸦片酊,我多么希望自己正在家里享用它。

所谓的“半圆形壁龛”是墓室里一个圆形区域,就在一片离地约五米的石头圆顶底下。我们从侧面走进去,假使这里的构造确实跟大教堂一样,那我们就是从唱诗班走道进去的。那个“圣坛”是一块巨大的棺木基座,很像黑彻利在上面很远的地方移动的那一块。

“如果我们必须移动那玩意儿,”我指着那块基座,“那么我们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

狄更斯点点头。他只应了一声“不需要”。我们左手边有一块破烂布帘,或者曾经是一块绣帷,只是上面的图案在地底度过暗无天日的几世纪,已经褪成黑色与褐色。布帘将圆顶下方的半圆形壁龛与圣坛基座稍作区隔。另一块色泽更浅、更为破烂的布帘挂在这个简陋牧师席右侧的石壁上。

“十字隔屏。”狄更斯举起手杖指着第二块布帘,接着,用手杖掀起那块破布,露出墙壁里的狭窄缝隙。

这道阶梯是我们到目前为止走过最陡最窄的一段。台阶是木结构,梯井看来是从土壤与岩石间凿挖出来的,两侧和天花板都有粗糙的木桩支撑。

“你觉得这道阶梯年代会不会比那些墓室久远?”我们小心翼翼走下陡峻又迂回的楼梯时,我悄声问前面的狄更斯,“基督教早期?或罗马时期?或某种撒克逊德鲁伊教派的通道?”

“不太可能。威尔基,我觉得这是很近期的工程。应该没几年。你看这些台阶是铁道枕木铺的,上面还看得到沥青。我猜不论是谁开凿这条地道,都是从底下往上开凿了到上面的墓室。”

“往上?”我重复一次,“从哪里往上?”

一秒后恶臭铺天盖地袭来,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摔进了乡间茅坑,却也解答了刚刚的问题。我伸手去掏手帕,却再一次想到,早在好几个阴暗小时之前,狄更斯已经拿走我的手帕,转做其他用途。

几分钟后我们抵达污水下水道。这条低矮的拱顶下水道宽度只有二到二点五米,高度不到两米,沟底都是汩汩冒泡的浓稠泥浆,而非流动液体,墙壁与拱顶天花板则是砖造。那股臭味呛得我泪水直流,我必须频频揩拭,才能看清狄更斯牛眼提灯的圆锥光束照见的事物。

我看见狄更斯用另一条丝质手帕掩住口鼻。他竟然带了两条手帕!他明明自己有两条可用,却非得征收我的去盖那些婴尸,而且我敢肯定他早知道我还需要用到手帕。我的怒气升高了。

“我不往前走了。”我告诉他。

狄更斯转头看我,一双大眼睛写满困惑:“天哪,威尔基,这是为什么?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我绝不要踩那些烂泥。”我气呼呼地指着下水道里又深又臭的污水。

“哦,没那个必要。”狄更斯说,“你有没有看见两边的红砖步道?比那些烂东西还高出十几厘米。”

我们作家通常把被出版商退回的手稿或大样称为“烂东西”,我不知道狄更斯是不是在讲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