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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本间接受了一名意外人物的访问。

上海日日新闻

记者盐冢朔

看到办事员送来的名片,本间感到很纳闷。

他应该不认识什么记者才对,名片背后用潦草的铅笔字写了一句话。

——之前承蒙关照。

我看他是故弄玄虚——本间这么想。本想将对方赶走,但他突然心念一转,决定姑且见对方一面。

在办事员的引领下走进上海宪兵队事务所的人,是名身材细长、顶着一头长发、略带脂粉味的俊美男人。男人在办公室的入口处不安地左右张望,一看到本间,马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向他走近。

“您好,好久不见了。因为昨天在联合租界碰巧看见您,所以才……”

男人脸上泛着卑微的笑容,频频点头鞠躬。本间望着他,这才想起对方的身份。

本间来到上海前,曾经担任过一阵子特高刑警。

所谓的特别高等警察,通称“特高”,是为了取缔国内的反体制活动,在警察内部设置的一种“思想警察”。

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左翼分子,即所谓的“激进分子”。本间担任特高时,逮捕了许多思想犯,盐冢朔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盐冢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被视为左翼分子。

盐冢是因为非常普遍的原因被逮捕的——他偷偷阅读左翼杂志之类的禁书。

在当时遭逮捕的左翼学生当中,有人相当顽固,令本间为之咋舌;但盐冢被逮捕后,马上面如白蜡,浑身发抖,立刻改变了立场。在他被逮捕的短短两天后,他写下一份声明书,声明“今后将不再与左翼思想有任何关联”,之后便获得释放。对盐冢来说,左翼思想就像流行服装一样,不是什么少不得的东西,不值得他用肉体和精神的痛苦来换取。

当时负责审问盐冢的人正是本间。

由于此事过于无趣,本间早已忘了,但从盐冢特别前来拜访一事看来,对他而言,那或许不是一件小事。

盐冢被带往接待室,看着款待他的日本茶,显得相当局促不安。

“您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早知道您到上海来,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能带您四处走走逛逛……”盐冢讨好似的说道。

本间苦笑着问他:

“你又是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上海日日新闻的记者?从那之后,你应该是真的洗心革面,认真工作,对吧?该不会在这里又被不好的思想影响了吧……”

“绝无此事!我真的很认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盐冢神色慌张地摆手否认。

“如果您怀疑我说谎,请看我写的报道,里面没有一字一句是对日军不利的发言。”

本间低头朝盐冢递出的报纸瞄了一眼,旋即抬起头问:

“那么,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总不会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被您看出来了。”

盐冢耸了耸肩,故意做出挠头的动作。

“是这样的,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昨天的事件……那场恐怖事件,是针对及川分队长来的吗?”

看他迅速取出笔记本和钢笔的模样,看来,他说自己工作很认真并非虚言。

本间考虑了片刻后,决定告诉盐冢目前的调查情况。

“我们已经逮捕数名与这起事件有关的中国嫌犯,目前正在审问中。视情况而定,也许会采取略微粗暴的调查方式,他们早晚会招认。只要他们坦承罪行,近日就会公布结果。”

“原来如此。‘嫌犯已遭逮捕’、‘目前正在侦讯中’,还有‘近日内就会公布结果’……”盐冢一面作笔记,一面猛地抬头道,“炸弹的出处呢?”

“正在全力调查中。”

“正在全力调查中……”

盐冢合上笔记。

“这样我明白了,报道只要照这个方向写就行了,对吧?”

——这家伙……

本间嘴角轻扬。

坦白说,调查根本没半点进展。别说是炸弹的出处了,就连嫌犯是谁也毫无头绪,但这种事绝不能出现在新闻报道里。新闻报道得提到抗日活动的嫌犯一定会马上被判刑,若不这么做,居住在上海的日本人便无法安心度日。就算是不实报道,为了让居住在上海的国人能过得安稳,也只能请新闻机关协助配合了。

“谢谢您的接见,今后也请多多帮忙。”

盐冢道完谢,站起身,正准备步出接待室时,似乎突然想起某件事,回身望向本间。

“对了,因为您对我多方关照,我就提供您一个情报当做回礼吧。”

“情报……什么情报?”

“我想总队长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才对。”

盐冢如此说道,再度坐回沙发,凑向本间。

“是这样的,我到爆炸现场采访时,偶然发现一位意外的人物……”

盐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出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