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32页)

院子左边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口井;院子右手边是一栋二层高的日式建筑,黄色的墙体、红色的顶。

她向房子的大门口走去,大门旁的窗口,一个套着老头衫的老大爷隔窗问道:“小嫚儿,找谁啊?”

“大爷,我找盛大雷!”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大雷啊!得半夜才能回来喽!”

寻人不在,却还略有庆幸。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市,能够凭空多出一点时间,心安理得地随意看看,忙里偷闲。她转身走出院子,返回马路对面,路过一个挂着“梁实秋故居”石牌的幽静院落。她好奇地隔着铁门向里张望,一棵高大的松树遮蔽了一栋陈旧小楼的大部分,好像在保护一段尘封的历史宝藏。当年梁实秋就是在这里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

她看看手表,抬脚步入中国海洋大学的校园。暑假即将结束,已经有部分学生提前返校,人人还带有假期里的欢快表情。她没上过地方大学,对于地方大学校园里的自由氛围也很羡慕。

绕过阴森的原日本宪兵队总部大楼,穿过雪松掩映下的洼地里的操场,那里有一群生龙活虎的少年,不知疲倦地争抢着斑驳的足球,显现出旺盛的青春活力。她看到过盛大雷的很多照片,也有足球场上的,那架势令人立刻联想到意气风发,还有带着委屈的倔强。

她不知道为何,一想起他,脑海中就会出现“委屈”和“倔强”这两个词。他大多数时候像是一头正处于壮年的狮子,也有当将军的派头和潜质。当她越深入地了解他,越发现他或许不是。

海大图书馆前有几株百岁高龄的法国梧桐,沿着小土坡,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幢红瓦黄墙的二层小楼。整栋楼被爬山虎覆盖,楼前立有一尊男子的半身石像——头发蓬松,眉头紧皱,陷入沉痛的思索状,底座石碑上刻着“闻一多先生,1899—1946”。

这是她来青岛最向往的地方。她清晰地记得心里的那个他最热爱的是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所作的《最后一次演讲》:“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这些语句,他曾在多个场合引用,最终成了心志的赤裸表达,也成为他短暂人生的谶语。

3

从校园出来,她坐在校门口的护栏上,望着马路对面那个旧院子,脑海中把看过的材料组成了一个故事,一个与青春、热血、欢快、失落……有关的故事。

各色灯光逐渐亮起。校园里进进出出的男生不时会多看她几眼。一个烫着头的男生,穿着时尚,居然大着胆子对她吹了一声口哨。

“美女是哪个学院的啊?酒吧去不去啊?今晚有南里乐队的现场演出!”烫头男生自认为风流地走上前搭讪,他身后还有两个男生站在原地偷笑。

“你才多大?20岁有吗?”她嘴巴上回应着,眼睛却看着马路斜对面的那个院门口。在她眼中,这类大学男生就像刚学会开屏的孔雀。漂亮的女人和不漂亮的女人,经历和感受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从来没有将漂亮当作可利用的资本。

“美女是博士吧?”烫头男生掏出口袋里的白色苹果手机晃了晃,试图掩盖紧张,“加个微信呗!”

那部手机是乔布斯去世后苹果公司推出的新产品,比之前的苹果手机屏幕更大、机体更薄。苹果手机在中国青年群体中意味着时尚和前沿。于海琳不怒反笑:“姐我不用微信。”但是为了避免纠缠,她随口告诉了烫头男生一个手机号码。

远处两个男生起哄,催促烫头男生赶紧走。刚才脸上有些尴尬的烫头男生,脸色在路灯下忽地闪亮起来,他故作潇洒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姐,刚开的店,香港路上,一起去,我请客!”

于海琳霍地站了起来。男生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想到女生答应得这么痛快。烫头男生得意地扭头朝着两个同伴挥挥手,头还没转回来,却发现美女大步流星地去马路对面了。

她确定刚才一个高大青年进了那个院子,目测比材料上写的1.91米还要高一些,只是整个身形看着比照片上消瘦。

空气中弥漫着香皂的味道,这个味道如此熟悉。院子里没有开灯,她刚迈进院门口,只听“哗——”的一声就被水溅了一身。大槐树下,光着膀子的青年把手中水桶放在了地上。

青年视她为空气,旁若无人地拿起挂在槐树树杈上的毛巾,一边胡乱揉擦着头发和身体,一边往楼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