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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就要落山了,天空的颜色像熟透了的南瓜,斜着一道道泛着磷光的粉红晚霞。这景致真美,就连商业区里上上下下杂乱无序的广告牌在我眼里都很美丽。我又走到阳台,试着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边想一边等着布莱索的回电。在我跟蕾切尔通话的时候,打来电话的正是他,他留言说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但会给我打回来。

我望着那个万宝路广告牌上的硬汉,时间流逝,他那双微眯的眼睛和带着禁欲意味的下巴却不曾改变。他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之一,是一个标志,尽管他其实不过是某本杂志里一张薄薄的图片,或者某块广告牌上一层浅浅的喷漆。我想起以前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上了餐桌,我总是坐在父亲的右手边。他总是在抽烟,烟灰缸总是放在他餐盘的右侧。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学会了抽烟。我的父亲,我觉得他非常像那个万宝路广告牌上的硬汉,至少那时候他非常像。

我回到房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听的是我的母亲。她大惊小怪地问了很多,问我的伤怎么样了,又温和地训斥我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我总算让她平静下来,再三保证我没事之后,让她叫父亲接电话。自从肖恩的葬礼之后,我和父亲就一直没说过话,如果我们在葬礼上有过交谈的话。

“爸爸?”

“儿子,你真的没事吗?”

“我很好,你们怎么样?”

“哦,当然好,只是担心你,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没事,用不着担心,我这边一切都好。”

“这些事真是疯狂啊,对吗?”

“你是说格拉登?是啊。”

“赖莉也跟我们在一起,她会在这儿待上几天。”

“那太好了,爸爸。”

“你想跟她聊聊吗?”

“不,我想跟你聊聊。”

这句话让他沉默了,或许让他觉得紧张。“你在洛杉矶?”他把“矶”字咬得很重。

“是的,至少还得再待一两天。我只是……我打电话来只是想……我一直在想过去那些事,我想说声对不起。”

“为了什么说对不起,儿子?”

“任何事情,所有的事情。萨拉、肖恩以及所有你想到的事情。”我笑起来,就是你明知道不好笑,但就是觉得不自在,除了笑没其他办法的那种笑,“我为所有事情说声对不起。”

“杰克,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我很好。”

“你用不着说为所有事情道歉。”

“不,我得说。我真的很抱歉。”

“其实……我们也很对不起你。呃,我很抱歉。”

这句话让我们安静了片刻,任凭沉默在线路间蔓延。“谢谢,爸爸。我得挂了,替我向妈妈说再见,还有,向赖莉问好。”

“我会的。等你回来以后,来我们这儿一趟怎么样?和赖莉一样,待上几天。”

“我会的。”我挂了电话。这就是万宝路硬汉,我想。透过敞开的阳台门,我向他望去,只见他的眼睛正越过阳台围栏回视着我。我的手又开始疼了,脑袋也疼,大概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其实我也不想知道这么多。我又吃下一片止痛药。

五点半的时候,布莱索终于打来了电话。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带来的最后一块拼图,最终撕下了蒙在我眼前的那层希望的薄纱。听着他的话,我感到血液正被不断抽走。我又变成孑然一人,更糟糕的是,我爱上的那个女人并不是简简单单地踹了我。她先利用了我,然后背叛了我,我从未想到有女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打听到消息了,伙计,”布莱索说,“我只能说,太令人震惊了,你一定要挺住。”

“你说吧。”

“蕾切尔·沃林,她的父亲是哈维·沃林。我过去不认识他。他当警探的时候,我还在干街头巡警。我跟一个老警探谈过,他说我打听的这个人有个绰号,叫作‘撞墙的哈维’,就是喝了酒之后就撒酒疯,他就是那种古怪又孤僻的人。”

“他是怎么死的?”

“我正要讲到这个。我请一个哥们帮我把卷宗从档案室里捎了出来。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有意思的是我居然都不记得这件事。估计我是光顾着自己查的那些事了。总之,我跟那位老哥们在菲尔斯角酒吧见了面,他把那份卷宗给我带来了。首先,就是她父亲没错,里面还有她的名字,她就是那个发现哈维尸体的人。他是开枪自杀的,子弹射进太阳穴。虽然结案报告显示是自杀,但里面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嗯,一个是没有遗书;另一个,他当时戴着手套。当时虽然是冬天,但他是在家里自杀的,一大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给杀了。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警探还在卷宗这里记了一笔,说他觉得这一点有些不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