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6/10页)

我最后的这番雄辩似乎终于软化了她的执拗。这下她变得温情脉脉。可她说我们的爱情之路上还有一个障碍,一个她确信我尚未加以考虑的障碍。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而让一个女人来说则更难启齿。她说她提出这点肯定会付出感情的代价,不过为了我她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她所说的障碍是年龄问题。我是否已经意识到,是否已充分意识到我俩之间的年龄差异?丈夫比妻子大几岁,甚至大15到20岁,方能被周围的世界认可,实际上甚至被认为天经地义;不过她一直这样认为,妻子的年龄至少不应该大于丈夫的年龄。这种不自然的年龄差异太经常地造成,唉!造成生活的不美满。她已经知道我的年龄不超过22岁;而与此相反,我也许还不知道我的欧仁妮已远远地超过了这个年龄。

超越所有一切,这种高贵的心灵,这种高尚的坦率,使我欣喜,令我陶醉,永远地为我戴上了爱情的枷锁。我几乎不能压抑心中的那阵狂喜。

“我最最可爱的欧仁妮,”我大声说,“你所说的这一切算什么呢?你的年龄比我大些,可那又怎么样?世俗的陈规陋习是那么地愚蠢而荒唐。对那些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来说,一年和一个小时到底有什么不同?你说我22岁,就算如此;其实你马上就可以说我已经23岁。而你自己呢,我亲爱的欧仁妮,你的年龄不过也只有……不过也只有……也只有……只有……”

说到这儿我稍稍有所停顿,希望拉朗德夫人会接过我的话头说出她的真实年龄。但一个法国女人对令人难堪的问题很少正面回答,她通常是以略施小计来作为答案。此时的欧仁妮就似乎在她的怀中搜寻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她把一幅微型画像掉在了草地上,我立即把画像拾起并递还给她。

“留下吧!”她说,同时露出一个最令人销魂的微笑。“把它留下,为了我,为了其实不如画像漂亮的她。另外,在这个小玩意儿的背后,你也许正好能找到你似乎想知道的答案。诚然现在天色已黑,但你可以明天早晨有空的时候再看。同时,今晚你将护送我回去。我的一些朋友要举行一个小小的音乐会。我保证你能听到一些美妙的歌声。我们法国人不太像你们美国人这样拘泥形式,我把你作为老朋友偷偷带去不会有什么困难。”

说完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我陪着她回到她的住处。那座公寓相当不错,而我认为陈设也非常高雅。不过对这后一点我几乎没有资格做出评判,因为我们进屋时天已完全黑下来,而在炎热的夏季,美国的高级公寓很少在一天中这最令人惬意的时刻点灯。虽说在我们进屋大约一小时之后,大客厅里点亮了一盏被遮暗的太阳灯,这使我能够看出那个房间布置得异常高雅甚至富丽堂皇,但套房里人们主要集聚的另外两个房间整个晚上都笼罩在一种舒适的阴暗之中。这是一种充满奇思异想的习俗,它至少可以让人去选择光明或者阴暗。我们来自大洋彼岸的朋友对此只能够入乡随俗。

这样的夜晚无疑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妙的夜晚。拉朗德夫人并没有夸张她朋友们的音乐才能,我所听到的歌声是除了在维也纳之外我在私人音乐聚会上所听到的最优美的歌声。器乐演奏者不少,而且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歌唱者大多是女士,没有一位不唱得悦耳动听。最后随着一声不容拒绝的对“拉朗德夫人”的呼唤,她立即从我和她并排坐着的那张躺椅起身,毫不扭扭捏捏或假意推辞,由一两位先生和与她一道看歌剧的那位女士陪同,她走向大客厅里的那架钢琴。我倒真愿意陪她前去,但既然我是被悄悄引进那套房子,我觉得我最好是待在原处别惹人注意。就这样我被剥夺了看她唱歌的快乐,尽管没被剥夺听的权利。

她的唱歌给每个人造成的影响似乎都非常强烈,但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一种比强烈更甚的感觉。我不知该如何恰当地对这种感觉进行描述。毫无疑问,它多少起因于我正在受其影响的爱情,但更多的是由于我对歌唱者情感之热烈的确信。她无论是唱咏叹调还是宣叙调都用了一种比她本身的激情更热烈奔放的音调,这一点很难用艺术来解释。她唱《奥瑟罗》时那种浪漫空灵的发音,以及她唱《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中“Sul mio sasso”这几个意大利字眼的声调,迄今还回旋在我的记忆中。她的低音令人完全不可思议。她的音域跨三个全八度,从女低音直到女高音,而尽管她的歌声足以响彻那不勒斯的圣卡洛歌剧院,可她仍然精益求精地处理好乐曲中的每一个难点,每一个或升或降的音阶,每一个终止式,或者每一个装饰音。在唱《梦游女》的终场曲时,她把下面的歌词唱出了一种出神入化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