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赤裸男子的难题(第3/9页)

相较于硕大的身躯,她脸上的恐惧之色更难隐藏。那张肥胖、多肉、空洞、泛着油光的脸上,不单是害怕的神色,更像是恐慌。这很难用忽然涌来一堆警察来解释,甚至不是因为有人死在眼前之故。埃勒里仔细地研究她。堆满肥肉的喉咙处,血管有力地跳动着;眼皮上的神经抽搐着,而且她双眼通红,呼吸缓慢、沉重且费力,像个气喘病人。

“人类原始本性的自然流露。”法官冷冷地说,“我很好奇是什么让她如此困扰?”

“困扰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还有坐在那边的那一对,我想是芒恩夫妇吧。”

“一对静默的高塔。”麦克林法官轻声回答,“实在是极有意思的动物标本,孩子。”

女的很容易认出来,那张漂亮的脸孔出现在各色报刊杂志上不下千次。她带着中西部小村镇人卑鄙的本性,二十岁不到就在一场盛大的选美会上夺冠,虽毁誉参半,却声名鹊起。她当过模特儿——金发美女加完美身材,在摄影机前堪称夺目慑魂。但很快她就消失了,再在巴黎出现时,她已摇身成为一名美国花花公子型百万富翁的老婆。又过了两个月,她满载而归地离了婚,并和好莱坞的电影公司签订了一份电影合同。

然而,她生命中的这段演艺插曲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任何才艺可言,又身陷三段丑闻,于是她挥别好莱坞回到了纽约——几乎人才刚抵达纽约,她就有了一份新合同,成为百老汇大街的一员。在这儿,这个原名塞西莉亚·鲍尔的女人总算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她出演讽刺时事的喜剧,一部接一部,毫不停息,以火箭般的惊人速度攫取成功,如此奇迹也只有在百老汇和巴尔干半岛的混乱政局下才可能发生。跟着,她便碰到了约瑟夫·芒恩。

芒恩算得上个人物。他来自遥远的西部,十几岁时赶牛为生,每个月赚三十块钱。之后加入了潘兴将军的远征军,参加维利斯塔战争,身不由己地卷入欧洲大陆自相残杀的大旋涡之中。在法国战场上,他荣升士官并获两枚勋章,以战斗英雄的身份,外加三处榴弹伤疤风光地回到美国。而他其后的发展证明,这些伤并未减损他惊人的能量。他几乎马上就离开了纽约,像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一般消失无踪,好几年时间人间蒸发了似的杳无消息。然后又忽然冒了出来,四十多岁,皮肤黑得跟个西班牙和印第安混血儿一样,只有头发依旧浓密卷曲,一如昔时。这回他是带着数百万美元回纽约的。除了银行以外,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搞来这么一大笔钱的,传言说这些钱大体上来自革命、放牧或采矿,而他似乎对南美洲的一切都熟得不得了。

乔·芒恩是带着念头——或者说欲望——再回纽约的: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前半辈子荒废在四处奔波、艰苦征战及和混血女人厮混的时光进行补偿。于是,他和塞西莉亚·鲍尔一拍即合。事情发生在一家艳俗的酒吧里,被酒精渲染的狂欢氛围,音乐又十分诱人,在大麻的作用下,芒恩大口牛饮美酒,毫不吝惜地花钱摆阔。而对塞西莉亚而言,眼前这名男子显然比她平日里交往的那些苍白男人更健壮、更具主宰力量,且特立独行多了。更要紧的是,他有那么多钱——光这一点就什么都够了——塞西莉亚当场就被摆平。第二天中午,芒恩在康涅狄格州的旅馆里醒来时,发现塞西莉亚人在身边,腼腆地微笑着。接下来,二人便到市政局领了结婚证书。

换个人也许会被当场吓坏,不知所措,至少会找律师处理,这依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而定。但乔·芒恩只哈哈一笑,说:“好好,小女孩,你钓上我了。但错在我,而我猜,想把你弄到手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你要好好记住一件事,从此刻起,你是乔·芒恩的老婆了。”

“我怎么可能忘呢,帅哥?”她柔声说着,人也依偎了过来。

“哦,这种事我见多了,”芒恩冷酷地笑着说,“我们会像一家封闭性公司一般,明白吗?我他妈的一点也不在乎你过去是个怎样的人,跟哪些家伙厮混过;我自己的过去也并非云淡风轻。钱我多得是,绝对比你碰到的任何人能给你的都多得多。而我认为我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咱们互不干涉,就这样。”他毫不啰嗦地直接切入重点。

事后每当回想起他说这番话时黑眼珠里的那抹寒光,塞西莉亚·芒恩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只是几个月前的事。

此时,芒恩夫妇肩并肩坐在沃尔特·戈弗里庄园的露台上——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只是恐惧地呼吸着。要推测塞西莉亚·芒恩此时的心情并不太难,浓妆下的脸如死人般苍白,双手绞成一团置于膝上,灰绿色的大眼睛里充满恐惧。她的胸脯急剧地一起一伏,可见她虽然拼命地想压抑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掩藏不住恐惧。她很害怕,程度和劳拉·康斯特布尔太太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