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六章(第2/5页)

达格利什穿过格栅门,来到教堂主体内部,并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即便如此,轻轻的叮当声在寂静中听起来还是很尖锐,在他走向中殿的时候也一直在身边回响。尽管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但身后小礼拜堂里那些警察的常用设备还是在他脑海里浮现:灯光、照相机、仪器,这种死亡面前忙碌的安静只会被压不住的自信声音所打破。但是在这里,在优雅的旋涡和熟铁栅栏的守卫下,又是另外一个尚未被污染的世界。熏香的气味变浓,他看到前方有一团金色的薄雾,那是半圆壁龛外闪光的马赛克使空气染上了色;可以看到耶稣光芒中的巨大塑像,他伸出受伤的双手,深陷入眼窝的双眼瞪视着下方的中殿。中殿多打开了两盏灯,但是教堂内部比起聚焦在犯罪现场的弧光灯所发出的强光还是要暗淡许多。他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巴恩斯神父。他坐在布道坛下第一排位置的尽头,只看得到一个暗黑色的身影。他走上前,注意到自己的脚在瓷砖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暗自琢磨这声音在神父听来是否也和他自己认为的一样不祥。

巴恩斯神父在椅子上坐得笔直,他的双眼瞪着前方中殿的闪光,身体紧绷,缩成一团,就像一个等待预期中的痛苦降临的病人,希望自己能忍耐过去。达格利什走近时,他并没有转过头来。他明显是被匆匆忙忙喊过来的。他还没有刮脸,双手在大腿上僵硬地绞在一起,脏兮兮的,就像是睡觉前没有清洗。教士服的瘦长黑色线条使他瘦削的身躯更显苍白,衣服很旧了,上面看起来还沾着点点肉汁。他试图擦去其中一个污点,但徒劳无功。他穿的黑皮鞋没擦鞋油,两边的皮子都打褶了,脚趾的位置已经磨成了灰色。他身上有一股味道,半是霉臭味,半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甜味,混杂了旧衣服和熏香的味道,又被长时间的汗味覆盖,总之就是一种失败与恐惧混合、令人感到怜悯的味道。达格利什在旁边的椅子上舒展开四肢,胳膊放松地搭在椅子靠背上,显示出了一种冷静的自在,柔和地消除了他身边这位同伴内心深处强烈到几乎肉眼可见的恐惧和紧张。他突然感到一阵内疚。毋庸置疑,这个男人在当天的第一场弥撒之前一定没吃东西。他现在一定很渴望热咖啡和食物。通常情况下,现场或者现场附近的某人会煮一壶茶,但是在犯罪现场鉴识人员完成工作之前,达格利什绝对无意去使用盥洗室,哪怕只是烧壶水。

他说:“我不会耽误您太久的,神父。我们只有几个问题,问完您就可以回家了。这对您来说一定是个可怕的冲击吧?”

巴恩斯神父还是没有看他。他低声说:“一场冲击。是的,一场大冲击。我不应该给他钥匙的,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解释起来没那么容易。”这个声音完全在意料之外,很低沉,带有一丝让人听起来很舒服的沙哑,并且相比这具脆弱的身体包含了更多的力量。这并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口音,但是明显发音受到后天教育的影响,尽管没有彻底纠正儿时那种来自乡下,也许是东部地区的口音。这个时候他转过头来对着达格利什,再次开口说道:“他们会要我对此负责任的。我本就不该让他拿着钥匙。这都怪我。”

达格利什说:“你并不需要负责。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们也会明白的。”

这个无所不在、令人心惊、充满审判意味的“他们”。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谋杀有时候会为那些既不感到悲恸,也没有受到直接影响的人提供一种扭曲的快感,而且人们对那些提供这种“娱乐消遣”的人通常都很宽容。巴恩斯神父会对下个礼拜日集会的规模之大而感到吃惊的——不管是欣慰的吃惊还是与之相反。他说:“我们能从最初开始谈起吗?你第一次遇见保罗·博洛尼男爵是什么时候?”

“上个礼拜一,就是一周之前。大约下午两点半,他打电话到我家,问能不能去参观一下教堂。他先前来过教堂一趟,但是发现进不了门。我们本来是想全天候开放教堂的,但您也知道现在这个风气。总有些破坏分子试着打碎捐款箱,或者偷蜡烛。北走廊上有一张纸条,写着钥匙在牧师住所里。”

“我想他没有说他来帕丁顿是要做什么吧?”

“说了。事实上他说了。他说有个老朋友在圣玛丽医院,他去看望过他了。但是病人正在接受治疗,没有办法接待访客,所以他还有一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他说他一直都想参观一下圣马修教堂。”

所以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博洛尼的人生和所有忙碌的人一样,都是由时钟控制的。他腾出一个小时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但是这一个小时突然闲了下来,可以进行一些私人活动。众所周知,他一直对维多利亚式建筑感兴趣。不管当时那种冲动引领他走进了多么奇异的迷宫,他第一次造访圣马修教堂的经历至少是正常且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