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第2/3页)

宏伟而古雅,只有用这两个词形容⋯⋯整个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散发出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时代的英格兰的迷人气息。放眼望去,可见的质材只有皮革加橡木,或是橡木加石头。壁炉足足有十二英尺宽,常年的烟熏加上岁月的打磨,让整座壁炉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此刻炉火还在静静地燃烧。布鲁诺一见火光,褐色的眼珠一下子亮了,觉得整个身子似乎马上温暖起来,毕竟,外面的空气还是有点儿冷。

在驼背老者的引导下,两人很舒服地坐进古雅的大椅子,忍不住再次看看对方。

驼背老者倚墙而立,手抚着胡须,接着,他眼睛一亮,朗声说道:“雷恩先生来了。”

两人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驼背老者低头深深作礼,一抹奇异的微笑浮上他像皮革般饱经风霜的脸庞。布鲁诺和萨姆两人像被感染了一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鞠躬。

雷恩缓步走进房间,伸出白皙而有力的手来。“二位大驾光临,真是荣幸,请坐。”

布鲁诺看着那双显得非常沉静的灰绿色眼睛,开口说话了,却骇然发觉那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嘴唇。“雷恩先生,您能抽空接见我和萨姆,真是太感谢了,”布鲁诺有点儿吞吞吐吐,“我们——呃,我们该怎么说才好,您这宅第真是惊人。”

“布鲁诺先生,你第一眼看来可能觉得它有点儿惊人,但这不过是因为你以二十世纪的眼光来看,而且是基于对现代生活的某种不耐烦,由此产生了一种时空错置的奇妙感觉。”雷恩说话时语调平稳,一如他沉静的眼神,然而,布鲁诺却觉得这是他听到的声音中最富意蕴也最耐人寻味的,“不过,住久了你还真的会慢慢喜欢它,就像我一样。我的一位同行说,哈姆雷特山庄是个布景,一个结合着这片美丽山丘构成的大型布景,但对我个人而言,它却是活着的、呼吸着的、有生命的,像是直接从古英格兰最美好的世界中割出的一块,放置到了二十世纪的纽约⋯⋯奎西!”

驼背老者走到雷恩身边,雷恩拍拍他那隆起的驼背。“二位,他是奎西,我最亲密的朋友,而且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在化装上是个绝世天才,这四十年来都是由他来替我化装的。”

奎西又向雷恩行了个礼。在这样简单的言辞和动作中,两位客人清楚地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暖情愫:眼前这两个古怪人物在外表上虽然天差地远,却有着亲人般厚实的、割不断的情感联系。于是,布鲁诺和萨姆心有所感地同时开口说话,这时雷恩的视线忙碌地在两人的嘴唇之间跳来跳去。一会儿后,雷恩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抱歉,你们得一个一个说,我的耳朵完全聋了。当然,我一次只能盯着一个人的嘴唇——读唇语是近年来一个令我颇为自豪的学习成就。”

布鲁诺和萨姆慌慌张张地道了歉,两人重新回到座位上。雷恩也从壁炉前拉来一张同样古雅的、曾祖父时代的椅子,面对他们坐下来。萨姆注意到,雷恩极体贴地把自己的椅子摆在客人和壁炉之间,如此可挡住火光不致让客人觉得刺眼,同时,背光而坐的雷恩自己便隐身在巨大的阴影之中了。奎西这会儿已退了下去,萨姆从眼睛的余光中发现这个驼背怪人一动也不动,正缩坐在最远的墙角的椅子里,像一尊褐色怪人雕像一样。

布鲁诺清清嗓子:“这样来打扰雷恩先生,萨姆巡官和我都觉得非常冒昧,想想那封电报更是不该打。当然,如果当初不是您寄来那封石破天惊的来信,一举帮我们侦破了克拉玛一案,今天我们说什么也不敢如此造次。”

“布鲁诺先生,那怎么能被称为石破天惊,你太客气了。”清晰而洪亮的声音从雷恩那宛如帝王宝座般的大椅子处传出,“我当初这么做,也并非没有前例可援,你们应该还记得埃德加·爱伦·坡曾写过一系列信件给纽约本地的报纸,提供玛丽·罗杰斯一案的破案之道。说到克拉玛一案,根据我个人的分析,真相很容易和三件其实并不相干的事实相混淆,从而妨碍破案,不幸的是,警方果真被这三件事实误导了。我想,你们今天来,是希望讨论朗斯特里特谋杀案吧?”

“雷恩先生,您真是一猜就中,这正是萨姆和我——呃,当然,我们知道您是大忙人。”

“不,不,布鲁诺先生,在如此重大的戏剧中友情客串个小角色,我总是很乐意而且匀得出时间。”雷恩平稳的声音中开始添上一层活力,“直到我从舞台上退下来,我才开始真切体会到,人的生活本身才真正充满着戏剧性。舞台毕竟是有限的,依赖的创造空间也有一定的限度。戏剧中的人物,用默库肖(2)对梦的评论来形容,‘只是痴人脑中的胡思乱想’。”——这两位访客完全被雷恩声音里的魔力震慑住了——“但是生活中的人更加真实、更有分量,他们以情感的跌宕起伏充分扩展了戏剧,绝不会‘如空气一般虚无,比清风更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