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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房间,回去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刚才还要急着回家?想到这里我就失去了回家的动力,于是选择在纲岛站下车。

此刻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我侧身挤入拥挤的人潮,走出检票口。好累,连站着都觉得很辛苦,但我却不想休息,不想睡觉。该怎样让自己放松下来,这种事我从没想过。

爬上漫长而阴暗的坡道,我敲响了那扇简陋肮脏的大门。回想起来,是从何时开始,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敲响这扇门,竟成为一个拯救我的契机。

御手洗醒着——这么早应该不会有客人来拜访他——他竟然没睡觉。我还是第一次拖着疲惫的身心来这里找他。

对我而言,这一次访问和以前截然不同,但御手洗还是那个御手洗,他接待我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仍然是那么轻松、随便。他好像忘记了我们几小时前在元住吉的争执,只是问我要不要咖啡,并没有提起我的伤心之事。他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我顿时安心下来,或许连御手洗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可以使我如此平静。

“刚才很抱歉。”我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来自隔着一面墙壁的邻室。“我,想向你道歉。”说完我才猛地记起,御手洗早就料到我会来道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

“预言未来,是占星术士的工作。”见我一语不发,他又说,“别傻站着,咖啡快煮好了。”

我像一头来到象冢的大象,带着绝望和虚脱感,将身躯靠在沙发上。“神饮”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尽管这次香气扑鼻,但我实在没有心情品尝。我接过杯子,把它放在桌子上,注视着白色的雾气袅袅上升。

御手洗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抿了一口咖啡,开口说:“想了一晚想通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说这话时,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这时的我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情感,不过真是这样,倒也不坏。

“良子她,刚刚死了。”我说了,但是没有听到御手洗的回答。

我把脸转向御手洗,当我俩视线相对之时,他才说:“是吗……”看来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切皆枉然。”御手洗站起来说,“会有血光之灾,我早就告诉过她。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到这些,我也难以接受。”我喃喃自语道,“该怎么说呢?我说不好,现在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良子不在的这几天我苦思冥想,我是为了什么那么努力,甚至和工厂那些我不喜欢的人一起工作。后来我想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良子,我想让她开心,想和她一起过平静的生活。为了这些东西,无论多不情愿,我都能坚持。但是……换来的报酬竟然是这样……”

我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将来的生活会怎样继续,我毫无头绪。我很想大喊:绝望了!绝望了!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事实的确如此,这次的事件让我感到彻底绝望。”

不知为何,我竟然笑了,我想那一定是苦笑吧。

“但我的内心不是这样,无论未来怎样,我还是会感谢那个姑娘。我或许真的是个傻瓜,但我觉得被骗也好,吃苦也好,都不是那个姑娘造成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幸福,我们一起去咖啡馆,一起吃蛋糕……”

就像上紧了发条似的不停地说,我对自己变得如此唠叨感到不可思议,隐约觉得某种危险就要一触而发。

“记得我们在横滨的街道上散步,坐游览船环游湾内一周,参观鸟园,这一切真的很开心,完全没有不好的回忆。所以我,我想感谢她,今后我也不会忘记良子。但是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刚才在病房里……我像个白痴!尽说些你不要死的蠢话。我是个白痴……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哈哈,现在再说也来不及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她,想对她说的话只有一句,良子,谢谢你……”

完了,我意识到,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泪珠如同喷涌的泉水流向大海,悲伤就像决堤的大潮将我推倒。整张脸因为悲痛而扭曲变形,我用两手掩住脸。虚脱感带来的平静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凄凉的哀泣。

我从椅子上滚落在地,趴在地上无法爬起。我咬紧牙关,样子就像个掉进陷阱的小动物,发出“呜呜”的哀痛声,克制自己的悲伤继续升级。

悲伤的魔术师正在用他的魔法从我眼中抽取泪水,如同那个从帽子里抽丝巾的戏法,怎么抽都抽不完。此刻我的泪水就像他手中的道具一样,根本止不住。

“混蛋!”我咬牙切齿地叫道。但谁是混蛋?我又为何骂他?我也不知道。如果这无名的愤怒一定需要个发泄的对象,那个对象无疑就是我自己。我对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感到无比愤怒,甚至想要杀了自己。如果我会因此而自杀的话,一定是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