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3/58页)

我刚下定这样的决心,突然间,传来一阵长长的、像是从千百个魔鬼的嗓门里发出来的呼喊或尖叫声,传遍了整条船的上下四周。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这时候感受到的极度恐惧,我毛骨悚然,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在凝固,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我没顾得上抬眼看看让我胆战心惊的声音到底来自何方,便一头跌在我那位倒在船舱里的同伴旁,失去了知觉。

苏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开往南塔克特的大捕鲸船(企鹅号)的一个船舱里。我身边站着好几个人,奥古斯特脸色惨白,正忙着给我搓手。他见我睁开眼睛,高兴得大喊起来,感恩和快乐溢于言表,惹得在场的粗汉们又哭又笑。很快,我们能活下来的谜底就揭开了。我们是被这条捕鲸船撞上的,当时它正向迎风面,张着所有的帆,全速朝南塔克特驶去,结果其航道正好与我们的航向成直角。是有几个人在前部望,但都没有看见我们的船,等发现时,已不可能避免碰撞了——而他们发现我们时的高声警告,就是让我惊恐不已的那阵声音。我得知,大船瞬间就压了上来,就像大车碾过羽毛那样毫不费力,航行没遇上任何阻挡。而受害者的甲板上也没有传出任何惊叫——听到的只有混杂在狂风巨浪的呼啸之中一声轻轻的摩擦,那是被其毁灭者吞噬的这叶小舟一时擦到了大船的龙骨。但只此一声而已。船长(纽伦敦的E·T·V·布洛克船长)认为我们的船(必须记住它已经折断了桅杆)不过是被撞碎后漂在海上的几块垃圾,便把此事往脑后一丢,准备继续航行。幸运的是,有两个参加望的船员坚定地宣称看见我们的船舵旁有人站着,说还有可能把他救过来。众人议论纷纷,布洛克很是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他才犯不上一直这样去看那些碎蛋壳呢,还说船绝不能为这样的胡说八道停下来,即使真有人给压了,那也是他自己的错误——还不如淹死他,让他见×去吧,反正是诸如此类的语言。亨德森大副和其他船员一样,对这番卑鄙无耻毫无良知的话十分气愤,他见自己有其他船员的支持,便接过话头,对船长说,他认为他就是最该上绞刑架的人,还告诉他,哪怕自己一上岸就会被吊死也不会执行他的命令。说完他一把把布洛克船长(此刻他脸色煞白,没有回答)推到一边,大步走到船尾,操起舵把,用坚定的声音发出命令,背风航行!水手们迅速回到各自的岗位,船顺利地掉了头。这一切耗去了将近五分钟时间,一般认为要救人已经不大可能了。可是,正如各位读者所见,奥古斯特和我两人都获救了,我俩的获救似乎得归因于两次最最无法想象的运气,而聪明者和虔诚者则把此归于上帝的保佑。

当捕鲸船还在掉头时,大副就放下船上的小艇,和两个刚才说看见我掌舵的水手一起跳了上去。他们刚离开大船(月色依然皎洁),大船就开始沉重而缓慢地朝迎风面倾斜,与此同时,亨德森大副从座椅上跳起来,朝水手喊着倒舵。他什么别的都不说,只是急切地重复着,倒舵!倒舵!水手们尽全力把船往后倒去,但是这时候,尽管船上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放下船帆,船头已经掉转,船正在全速前进。一见能够得着主锚链了,大副便不顾危险伸手把它紧紧抓住。船又一阵倾斜,右舷几乎完全露出水面,这时候,他的焦虑也显露无遗。他看见有一个人以十分奇特的方式贴在小船平滑光亮的船底(那是包着铜皮、用铜线紧固起来的),随着船的每一次起伏,重重撞击着船底。他们趁大船一次次倾斜进行了好几次努力,最后冒着小艇被倾覆的危险,终于把我从危急的境况中解救出去,抬上了大船——那身体真是我的。原来,船上的一根木栓撞破了铜裹的船帮,挡住了正在下跌的我,把我以极不寻常的姿势紧紧抵在船底。木栓的尖头刺透我身上的绿色厚呢夹克衣领,刺进我的后脖颈,在两块肌腱之间、右耳下方一点点的地方穿了出来。人们立刻把我抬上床——尽管生命似乎已经完全停止了。船上没有医生。但是船长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料——我想是当着船员的面,为他先前那种恶劣态度做点弥补吧。

与此同时,亨德森大副不顾已经刮起的台风,又一次离开大船。他没划多久,就遇上了我们那条小船的一些碎片,之后不久,和他同去的一个水手就说,他透过暴风雨听见有人在断断续续喊救命。这使得那些勇敢的水手不顾布洛克船长反复命令他们回船,也不顾在海上乘着那么单薄的小艇,每分钟都会遇上致命的危险,坚持又搜索了半个小时。真的,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乘坐的小艇怎么能经得起大浪哪怕是一次的打击。它是用于捕鲸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是用气箱装备起来的,就像威尔士海边的救生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