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 五(第2/4页)

既未摸索,亦未能获得新生,百介就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十年。除了认为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也深感自己根本是别无他法。

时代瞬息万变。后来,世间于喧嚣中发生剧变,原本稳如泰山的幕府土崩瓦解,武士农夫不再有别的时代随之降临。不过,这对本非武士农夫的百介而言,根本事不关己。

毋宁说,对百介而言,真正的大事,其实是小夜的出现。

对如今的百介而言,小夜是个无人能取代的稀世珍宝。因为小夜就是百介曾经活着的明证。百介感到自己真正活着的唯一一段岁月,也就是与又市一伙一同度过的岁月。小夜的存在,比什么都能证明那段岁月绝非虚构。对如今也不知究竟该算生还是死,不,应说是仿佛死了,却仍在苟延残喘的百介而言,小夜是个最珍贵的宝物。

百介收养小夜,是维新前不久的事。

犹记笹村与次郎开始奉北林藩之命定期造访百介,乃是吉原发生大规模火灾那年的事。若百介记得没错,当时应是庆应二年。买下药研堀这栋小屋是在前一年,而和田智弁差云水造访位于京桥的生驹屋,则是在更早一年。依此推论,百介收养小夜乃是元治元年,即大政奉还前三年。

当时,百介终日蛰居店内小屋中,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突有高僧差云水来访,听闻缘由,百介心中困惑不已。

差遣云水的高僧名叫智弁禅师,乃临济寺贯首,在镰仓禅界是号极具威望的大人号。云水表示此人不仅禅学造诣极深,亦是个书画与造园的名人,常为搜集庭石走访山野。

百介完全听不出自己与这号人物究竟有何关联,起初并未严肃看待此事。反正不过是他人之事,根本事不关己。

智弁禅师于该年春造访京都时,奉人委托规划庭园,故前往山科一带搜寻庭石。于跋山涉水途中,智弁禅师发现了——不是石头,而是一具腐朽女尸,以及一个濒死女童。此濒死女童即为小夜,而女尸即为其母阿蔺。

事后,智弁禅师亲口告知百介,当时他眼见两人并排而卧,原本以为俱已死亡。或许是该女先断了气,束手无策的女童继其后死于衰弱。禅师当时似乎曾如此判断,理由是女尸业已腐朽多日,看来死亡至今已有十日以上。不过衣装虽然残破不堪,浑身亦伤痕满布,颇教人不忍卒睹,但看来死亡后似乎曾有人将其遗体略加整饰,不仅卧姿工整,双手交叠于胸口,胸上还摆着形状怪异的刀刃。

百介原本也不知这刀刃究竟为何物,但日后根据小夜所述,方知此乃转场者特有的双刃刀,名叫山铊。

至于女童,则是宛如守护该具遗体般俯卧一旁。

或许这对母女是在凶险山路上遭难,母亲死了,女童不知如何是好,仅能紧守其母遗骸,最终衰竭而死。禅师如此推测,百介也认为听似合理。

若是如此,还真让人感伤。若女童愿意抛下其母遗骸,或许尚有可能获救。最惹人怜的,是女童还懂得整饰其母遗体,并守在一旁哀悼。禅师满怀感伤,扶起女童身躯使其仰躺,结果竟发现女童仍有微弱脉搏。

禅师一行赶紧背起女童下山,火速赶往附近由总寺院管辖下的分寺。禅师取消了一切行程,待小夜恢复神智为止,一直随侍在侧悉心照料。

后来,禅师自小夜口中听说了其母惨遭杀害的经纬。原来,小夜母女在山中遇袭,小夜当场失去了意识。待苏醒时,遍寻不着母亲的身影。她没吃没喝地找了三天三夜,才在第四天发现其母让人不忍卒睹的遗骸。

毕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娃儿,光是将其母遗骸略加整饰,便已耗尽了浑身气力。饥饿、疲惫与伤悲已将小夜折腾得无法动弹。

闻言,禅师连忙上奉行所通报。不过,即使通报者是个名闻天下的高僧,官府并未认真调查此案。理由有二。

其一,小夜母女乃漂泊山民,既非非人,亦非乞胸,更不属于任何集团,也无身份可供调查。如此一来,岂不是欲调查也无从?

其二,现场已无遗体。救起小夜后,满腔慈悲的禅师又将其母遗体运回寺院,恭行法事,诵经凭吊。

原本以为此女若非死于意外,便是亡于饥病。一片好心,反而误了事。

禅师挟小夜的证词,数度请求官府缉凶,到头来还是未获理睬。官府应是认为年方八岁的娃儿所述乃童言童语,不值得采信。说来,小夜的证词的确含糊不清,但硬是要一衰弱不堪的年幼稚女把话说得条理分明,根本是强人所难。

智弁禅师为此忿忿不平,试图同所司代等高官多方交涉,但依然无法说动官府。

在禅师悉心照料下,小夜在半月后恢复健康。或许是有感于缘分,或许是有感于责任,智弁禅师携小夜返回镰仓。后来,禅师自小夜挂在颈上的亡母遗物,即脏污不堪的护身符中,发现了一张陈旧的纸片。起初,这纸片让禅师大惑不解。理应是举目无亲的世间师稚女的护身符中,竟有这么张载有某人姓名居所的纸片,个中缘由,当然让人难以理解。更何况所载之居所竟然位于江户,还是个知名的大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