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3页)

她多希望自己此时此刻就能奔去隔壁,摊开手告诉茵内斯,这一张王牌她不想打了,两人一起想点办法。

一起?同那个弄松插销的女孩儿一起吗?

不,是同上周六下午在走廊里与她交谈,高贵耀眼又充满智慧的女孩,同今夜难以入睡的女孩,同茵内斯夫人的女儿。

无论她做了什么,即便早有预谋,也没计划甚至料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这对她是一场灾难。

那么,起初又是谁带来了这场灾难?

亨丽艾塔,亨丽艾塔倔驴一样偏偏宠那差一点的学生。

她想知道,亨丽艾塔会不会像茵内斯那般无法入眠。从医院回来时,亨丽艾塔看起来异常消瘦,面色苍老。似乎整个身体的骨架都已经坍塌,体内的一切都随之脱离原位,像一个在托儿所里放了个把月的毛绒玩具,东鼓一块儿,西瘪一块儿。这就是亨丽艾塔当时的样子。

她真的为她的朋友感到惋惜,失去了曾经——所爱?对,是爱,她这么猜想。只有爱能蒙住她的双眼,从而让她对劳斯的缺点视而不见。失去疼爱的人,又要为心爱的莱斯学院担惊受怕,露西真切地同情她的遭遇。但她还是禁不住会想,要不是亨丽艾塔当初一意孤行,这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

茵内斯的脆弱是大祸酿成的直接原因,但真正按下按钮,启动这场悲剧的是亨丽艾塔。

而眼下,露西正等待着按下另一个按钮,启动更加可怕的机器。一旦发动陷阱,无论有罪没罪,都能一概消灭摧毁。亨丽艾塔或许已经自食其果,但茵内斯夫妇又犯了什么错,要承担这样的恐惧,这样难以言说的恐惧。

或者说,他们也有推波助澜?茵内斯会如此缺乏抗压能力,教育该负多大的责任?尽管出生时“羽毛上没有油脂”,那他们有没有尝试过弥补这一不足?究竟有谁能说清楚,什么才是最首要的原因?

就算是运用法律,可能到最后终究要看上帝的安排。如果你是基督徒,那自然觉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事情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因为茵内斯被叛谋杀罪而饱受折磨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罪”有应得。这样的理论让人心安,露西也希望自己能认同这一说法,但她始终无法相信,像茵内斯夫妇那般尽责奉献的父母,因为一点不足,就理应遭受这般无法言说的惨剧。

又或许……

她坐起身来,琢磨这个新想法。

如果真是上帝安排——正如他最终必定要做出安排一样——也许一切的安排已经开始。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别人捡到了玫瑰饰品,这就是开始。就没有出现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捡到之后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就能径直去找亨丽艾塔坦白,反而被她这样摇摆不定,遇见一个问题恨不得从三个侧面考虑再三的人给捡到了。或许,这真有道理可循。

但她却打心眼里希望,上帝能换个人当棋子。她一向讨厌负责任,更何况责任还如此重大,导致她根本无法处理。她希望自己能把玫瑰饰品扔掉,就从窗户口扔下去,然后假装从没见过它。可她当然不会这样做,无论天性再怎么胆小无能,她内心还有另外一面——属于莱堤西亚的那一面——正用挑剔的眼光注视着她。她无法摆脱那一半的自己,于是脑子里开始打架,左右膝盖不停碰撞,本想闭口不言却不禁发出声来,疲累到站不起来又难以躺下。那一半的自己不准她现在就撂挑子。

她站起身,把头探出窗外,感受这个潮湿喧闹、充满鞭笞声的夜晚。靠窗的木质地板上积了一摊雨水,光脚踩在上头,冰凉的冲击竟让人倍感畅快。这是一种身体上能感知到的不舒服。至少她不必擦干地板,也不用考虑地毯的问题。所有事物都凭着自己的意愿来到这个房间,谁也不会大惊小怪。茵内斯鲜少主动发言,有一次谈到早上醒来发现枕头上落满了雪花,心里无比惊喜。这种情况再没有出现过,她说,不过你总可以根据早上在枕头上看见什么,判断季节的变化:秋天有蜘蛛,夏天有梧桐树的种子。

为了让火烧般的脑袋冷却下来,她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很久。脚变得冰凉,只好在上床前用毛线衣裹着取暖。她心想,这下可圆满了:不但心凉了,脚也凉了。露西·萍,你真可怜哪。

快三点的时候,她总算是有了睡意。可一想到接下来的打算,又顿时恢复了绝对的清醒。她竟然认真考虑起要不要窝藏证据,做一个知情不报的共犯,一个罪人。

她,令人尊敬,遵纪守法的露西·萍。

她怎么会落入这般田地?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当然了,在这件事上,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由谁安排或不由谁安排都与她毫不相干。这是一场公开调查,她需要负起责任,对整个文明、对国家、对她自己负责。无关乎个人情绪,也无关乎她对公平的看法。即使法律再怎么不公平,再怎么刚愎自用,她也不可以扣留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