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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待在莱斯学院的时间越来越长,露西每天早上也都越来越清醒。最开始被五点半震天价响的起床铃吵醒之后,只要那铃声一停,她翻个身就能继续睡着。可是慢慢地她却养成了习惯,不仅不睡回笼觉,最后一两天还能在昏睡中意识到,起床铃马上该响了。汇报演出当天,她破了个纪录,头一回醒得比校铃还早。

胸骨间的轻微颤动弄醒了露西,这样的感觉只出现在小时候,跟学校办各种颁奖典礼有关。露西总能拿到不少奖,虽然没什么特别厉害的,都是法语亚军、画画季军、唱歌季军这一类型,但她绝对称得上是赢家。颁奖典礼上偶尔也需要弹上一首曲子,比如拉赫玛尼诺夫的前奏曲,不是“打、打、打”那首,是“打-得-得-得”后面重音特别好听的那首,还能趁机入手一条新裙子。而上一次胸骨微颤,就出现在那时候。时隔多年,她又在今天重新找回了这种感觉。这么多年来,那块区域偶有震动也只是单纯的消化不良而已,假如消化不良真是单纯病因的话。但在今天,身边围绕着的全是年轻鲜活的生命,她也能感受到这份激动与期待。

露西坐起身看了看天气。天空一片灰白,空气中还弥漫着一层薄雾,一会儿阳光洒下来就会慢慢蒸发不见。她又站起来走到窗前,四下一片沉寂。校园里的一只小猫慢条斯理走在被露水打湿的小石块上,表情生气,边走还边甩甩脚,像是因为不舒服在抗议。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惊扰这灰蒙蒙的宁静。草地上沾满了露水,而露西一向不明所以地偏爱着湿漉漉的草地,所以这一点她非常满意。

铃声骤响,打破了这份宁静。小猫像突然有什么急事,慌忙跑走了。吉迪脚底嘎吱嘎吱地朝体育馆走去,不一会儿,就隐隐约约听到了真空吸尘器的轰鸣声,就像远方的汽笛声一般。院子四周的小房间里传来各种抱怨、打哈欠、询问天气的声音,但就是没人走到窗边亲自看看,毕竟起床是件痛苦的事,总要赖到最后一秒才肯罢休。

露西决定穿好衣服,出去感受一下这个雾气弥漫、灰灰蒙蒙的清晨,好好享受这般凉爽惬意,顺便看看没有阳光照耀下的金凤花是什么样,也许会是淡淡的橙黄色。快速洗了个脸后,露西穿上身边最保暖的装备,肩上披一件大衣,就这么穿过安静的走廊,走下空旷的楼梯。她停在中庭大门旁看着学生布告栏上的消息,旨意模糊且用词平淡。“学生们谨记,家长和访客可以参观侧边宿舍和诊所,但不能进入前屋。”“低年级学生谨记,茶会时要招待宾客,并协助内部人员开展工作。”还有一张单独贴上的公示,上面用粗体字写着:

毕业证书授予仪式将于周二上午九时举行

露西沿着廊道继续往前,起初她以为毕业证书就是那种用丝带系好的高端大气的羊皮纸卷,接着又突然想起,这个学校就连毕业证书都那么别具风格。毕业生会在外套上别一枚徽章,质地大概是银底加搪瓷纹理,别在校服左胸口的位置,像是昭告所有人她们的学生时代奉献于此,现在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露西又绕进另一个廊道,慢悠悠地走向体育馆。吉迪老早就搞定了场馆的清理工作,她还在房间的时候,就从窗户里看见吉迪在远处的草坪上鼓捣他的玫瑰花,而且很明显劳斯也完成了早上的例行训练,水泥路上体操鞋的湿鞋印还清晰可见,这样一来,体育馆里肯定空无一人。沿着侧墙一路走,到拐弯的地方露西停了下来,接着跨进了旁边一扇大开的门。就像没有挤满观众的赛马场,没有贴满乱七八糟标语的舞台总是更加激动人心,面对着眼前亟待唤醒的体育馆,露西完全沉醉其中。空旷寂静的氛围、水下的绿光赋予其白天见不到的庄严和神秘,劳斯训练用的杠木隐藏在阴影之中,远处观众席底下的镜子泛着水光,一圈一圈摇曳不定。

露西多么渴望能大喊一声,好让她在这个空荡的空间里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还想去爬横杠,在不导致心脏衰竭的前提下成功翻过去。可是就算光这么看着,她都心满意足了,毕竟在她这个年纪,看看就已经足够,更何况这还不是她的长项。

露西看到自己跟杠木之间的地板上,躺着个小东西,一闪一闪的。她心想,那可能是个钉头。可转念又想,体育馆的地板上不可能会有钉头啊。因为该死的好奇心作祟,她走上前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个样子扁平、用银丝做成的玫瑰饰品。她看似心不在焉地将它装进了毛线衫的口袋,然后转身走了,嘴角泛起微笑。如果说早上胸骨的那阵颤动让她回想起了学生时代,那这个金属的小圈圈则更彻底地把她带到了童年时候的派对上。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呢,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那个充满饼干、果酱和白色丝缎连衣裙的时刻。她脚上穿一双古铜色的皮质单鞋,松紧带交叉着系到脚腕上,每个鞋尖那儿都缀着一个银丝绕成的玫瑰饰品。露西一路往下走到操场门口的时候,又从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微笑地回忆着往事。她原本都忘了那双古铜色的单鞋,她也有双黑色的,但是最优秀的人都会穿古铜色的。她想知道,校园里会是谁也同样拥有这样一双单鞋。学生们跳舞的时候都穿露脚或不露脚的芭蕾舞鞋,训练鞋也是贴皮脚背带松紧带的那种,她从没见过有人穿鞋尖带这个小装饰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