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黎凡特人(第3/3页)

不过,有件事相当令人费解,她两年之内更换了三个合作的男主角,而其他演员都保持不变。难道她的友善,她的谦虚,她的——找不到其他词可形容——淑女气质都是伪装的?这位柔弱的伦敦宠儿难不成背后实则冷酷无情?他曾经看到她私底下的一面,谦逊,聪慧,落落大方。不耍小脾气,不装腔作势。一个迷人的女孩儿凭借自己的头脑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实在难以置信。他也接触过一些表里不一的演员,很多肤浅的女人无论怎么梳妆打扮也装不出温柔的样子。但蕾伊·马克白的温婉可人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他正近距离地看着她,试着挑出一点瑕疵——他之前就很喜欢她——脑海里总不自觉地想起。但他惊愕的是,他发现他之前的疑虑,经过目前调查得出的线索,正逐步得到证实。她抗拒与男主角有进一步的接触。据格兰特的观察,他们三个都还在演出,只是很巧妙地穿插在戏剧中,就像之前从未见过一样。要是她本人闯进来,不管是一同鼓掌或打断他的鼓掌,甚至让他停止鼓掌,都显得太过突兀了。这样的话他们就很容易会被认出来,在她看来,这绝不能容忍。他发现这方法不单十分微妙,对她来说,也十分必要。她只需无所忌惮地展露自己的一点性格魅力,其他竞争对手就像恒星遇到太阳一样暗淡无光。她只有在高兰面前才会无能为力——他就跟她一样,光彩照人,璀璨夺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她对他处处容忍。至于跟她对戏的男主角,即使长相帅气,和蔼可亲,唱功了得,以她的实力,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现在想起来了,他们说,不可能找到一个男主角配得上她。原来如此。此时,他深表同意。他突然感到离奇的豁然,似乎徒生某种不可触摸的魔力,一下读懂了她的心思。众人皆醉,只有他和她冷静清醒,抛开感情,洞察一切。他看着她玩弄那几个不幸的可怜虫,冰冷无情,不慌不乱,跟他会在一台戏中扮演一条鳟鱼似的。她笑靥如花,夺去原本掌握在他手中的胜利,装点在她眼花缭乱的服装上。没有人注意到,胜利已经易手。要他们真看出端倪,也只会认为今晚的男主角还未达到要求——可是,众人皆知,很难找到与她相配的人。而抢尽风头之后,她老道地转过身,牵起他的手领到舞台前面一同谢幕,慷慨地分享观众给予的掌声。在场所有的人喃喃,哼,这些掌声是给蕾伊的,他根本不值得!因而人们更为深刻地记得他的不足。啊,是的,妙不可言。戏中有戏,格兰特整晚冷眼静看,自得其乐。他看清了真正的蕾伊·马克白,而眼前的她又捉摸不透。格兰特想得入神,落幕了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欢呼声震耳欲聋,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闪亮的舞台上,大幕一而再、再而三地拉开,礼物和鲜花一涌而上。随后的演员上台致谢,首先是高兰,抓着一大瓶威士忌,试图搞笑暖场,但没有成功,因为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格兰特猜,此刻在他心中肯定会想起那段艰苦打拼的岁月,眼前浮现一幅自己曾经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画面,每天晚上跑两场演出,终日诚惶诚恐。有很长一段时间高兰靠卖唱维持生计,难怪在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场合会情不自禁、百感交集,接着制片人登台,然后再到蕾伊·马克白。

“女士们先生们,”她清晰而缓慢地说道,“两年前,我还默默无闻,无人知晓,是你们成就了我。承蒙大家厚爱。今晚你们实在令我受宠若惊。而我只能说一声,谢谢你们。”

观众的喝彩在台下回荡,谢词简洁得体,格兰特想。听到这就差不多了。他转身离开。他知道接下来轮到剧组成员一个一个上台。于是,他穿过酒红和浅黄色的前厅,走向黑夜深处,胸口不知怎的透不过气。如果三十五岁的他还没抛开那些沉重的幻想,有人会说他终于醒悟了。他一直爱慕着蕾伊·马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