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再话丹尼

晨光下,列车驶过马里伯恩,格兰特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想起最初在高尔街警察局接手案件的情景,如今可是乐观了许多。凶手的身份不再是一团迷雾。警方掌握了他详细的外貌特征,将他缉拿归案只是时间的问题。也许今晚连死者的身份也能查出来。他在空荡荡的车厢里舒展双腿,随着列车的移动,让阳光惬意地挥洒在身上。在一个明媚的日子,上午的十点钟,列车行驶在美丽的英格兰乡间。简陋的农家小屋素来不起眼,此刻也褪去了卑微的姿态,娴静而忘我地散发着明亮的光芒。那些窄小冷清的家门,虽然镶着花朵图案,涂着廉价的油漆,似乎也不显得那么难看了,仿佛点缀着各种宝石,翡翠、玛瑙、琉璃,变成了通往世外桃源的入口。院子里,郁金香肆意生长,新播种的草坪还未发芽,可爱的模样仿佛置身于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萦绕在满山遍野,五颜六色的衣服随风飞舞。放眼望去,当小镇最后的一道痕迹消散,宽阔的绿野在和煦的阳光下蔓延,恍如一幅古老的油画。今天早上整片的英格兰都娇艳动人,格兰特深信不疑。甚至连诺丁汉运河也似乎浸染了一丝威尼斯水城的蓝色,原先灰暗压抑的城墙竟映着一抹佩特拉古城似的绯红。

格兰特从车站里出来,喧闹的电车在马路上滚滚流动。如果有人问,在他的印象中,中部地区有什么标志性的事物,他会毫不犹豫地说,电车。在他看来,伦敦的电车与这座城市分外地不协调,那些可怜的乡下人被诱骗到大都市做苦力谋生,却受尽了鄙夷,只因为他们连车费的钱都凑不出来。格兰特出生于中部地区的一个小镇,自从离开这个阴气沉沉的地方,就再也没听过进站的电车驶进时,远远便响起的奇特的歌声。中部地区的人们并没有把电车藏匿在穷街陋巷中,反而自豪地有意安排在交通要道上,一来是为了显摆;二来是误认为这能更好地发挥电车的效用。黄色长长的一排电车停在诺丁汉市场上,挡住了广场原本宽阔的视野,市场摊位两侧的人行通道每天都在玩刺激的捉迷藏游戏。但当地人,衍生而来的适应能力可谓是自然界最伟大的奇迹,他们似乎很享受在这样的生意环境下蹦蹦跳跳,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反正,格兰特走在街上,也真没见到过有人丢了性命。

来到“费斯兄弟”公司,格兰特拿出死者留下的领带,并解释说,他想知道有没有人记得曾经把同款的领带卖给了客人。柜台的男子回想不起来了,于是叫唤另一个同事,他的同事正忙着给客户找出满意的商品,白皙且极其灵活的手指在墙边的纸箱里一上一下熟练地翻查。格兰特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记忆里藏着一个小老人,肯定记得些什么,果不其然。瞄了一眼后,他说他在橱窗里面拿出过这款领带——或者类似款——大约一个月前卖给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在橱窗里就已经看中了它,因为跟他身上的西装很配,便走进来买下了。不,他觉得他应该不是诺丁汉本地人。为什么呢?呃,他从来没谈及过诺丁汉的任何事情,衣着打扮也完全不像当地人。

可以形容一下那位男子的外貌吗?

可以,而且他的描述还十分细微精确。“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告诉你日期,”这个令人讶异的年轻人说。“我记得是因为,”他迟疑了,“因为那天发生了一些事,那是二月二日。”他一改之前世故的口吻,孩子气地说道。

格兰特记下了日期,问他对那个陌生男子有什么印象。会不会是个旅行推销员?

年轻人觉得不像。他没谈到生意上面的事情,也不像对诺丁汉的经济发展或其他方面感兴趣。

格兰特问那天镇上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会让一个陌生人来到诺丁汉,年轻人断然地肯定道,有。那天有一个盛大的音乐节,所有中部地区的人们都能前来参加,还有不少人从伦敦赶过来。他如此了解,是因为他自己也去玩过。他曾在一个教堂唱诗班唱歌,因此对这里的节日都了如指掌。陌生男子不像旅行推销员,对音乐节倒像颇感兴趣。他当时也在想,这个男子来诺丁汉大概也是为了这事吧。

格兰特认为很可能如他所言。他想起了死者的敏感的双手。而他又是沃芬顿剧院的老顾客——他,就算不是大师级别,至少也是个音乐爱好者。可这跟之前的帮派斗争猜测不符,但他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实际上,现在关于帮派的说法没找到有力的证据——仅仅是个想法,别无其他——可以说纯属猜测。他谢过年轻人,还问他知不知道诺丁汉有谁熟知整个音乐节以及清楚参加人员的情况。年轻人说,他最好去咨询一位叫作伊达尔的律师。伊达尔并非是这个盛典的秘书,而是某某主席之类的,但这是他的业余爱好。节日开展的三天,他从早上到晚上,坐在那里,一定知道哪个人是奔着音乐节专程从伦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