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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对伊佐间一成的评价,充其量说他是个“麻烦的男人”。

嗜酒如命、在赌桌一掷千金、性好渔色等,此人和这些恶评沾不上边。

话是这么说,要说他品行端正、过着图画书里的市井小民生活,却也并非如此。

非假日大清早,在人迹罕至的海岸垂钓,从他那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模样,可知他并非勤劳认真的人。

但,说是这么说,也不觉得他是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大器之人——所谓的大人物。不会大模大样地嘲笑凡夫俗子,也不是能以天纵英才完成丰功伟业的那种人物。当然,也不是坏蛋。

人非常好,看不出实际年龄已到而立之年,给人好好先生的印象。

似乎是个少脑筋的男人。

衣着打扮也不怎么样。

到现在还戴着土耳其人才会戴的无帽缘怪帽,穿着俄国人才会穿的毛衣领御寒衣。鬓角和脖子后的发际都剃得很短,再加上一脸络腮胡,乍看之下,看不出他的国籍。然而,长相本身却仿若古时候日本的上流阶级,也就是公家脸。细长的单眼皮加上修长的鼻梁,两颗稍大的门牙。如果让他把那顶上土耳其帽改成乌纱帽,就完全是一副要下场踢鞠球(注:鞠球,日本古代的足球游戏,轮流踢起白色的虎皮球,不可让球落地,是平安时期贵族男子的娱乐。)的样了。

身材高但有点驼背,所以看起来比实际稍矮。动作干脆利落。如果挺直背脊,神采奕奕地行动的话,一定是个有气质的美男子吧,但像现在这样,顶多只能称他为古怪的年轻隐士。

认识伊佐间一成的人一致认为,他如果改变待人接物的态度,人生必然也会有所改变。但是,很不巧的,伊佐间的耳朵并没有听进朋友们的忠告。

伊佐间家在町田町经营一家叫做“旅庄伊佐间屋”的旅店。

战前,作为一家拥有大型海产水池的日本料理旅馆,生意还算兴隆,但如今已无昔日光景。

战争爆发后,海产水池就被禁了。想想当时的局势,要说理所当然也是很理所当然的结果。身为长男的一成出征,当战局变得不乐观,伊佐间家族便暂时关闭旅店,到乡下避难。

避难时间好像只历时半年左右。结果伊佐间一家很幸运地无人受到战祸,迎接了战争的结束。但听说回到町田一看,最重要的建筑已毁于战火,那间“伊佐间屋”付之一炬。废墟里只剩巨大的海产水池,残留着满池的浊水。

很蠢的光景。

柜台没了,当然鱼也没了,好了,该怎么办?一家考虑后,决定将海产水池改建成为钓鱼池。之后,旅馆大约花了一年的时间改建,但钓鱼池没改回海产水池,继续留做钓鱼池。

然后,刚好退伍回乡,闲着没事的长男一成,被任命负责管理钓鱼池。

此后,伊佐间一直担任钓鱼池的老板,至今已经五年了。

去年父亲去世,旅馆由姐姐和姐夫继承。

伊佐间似乎对旅馆经营完全没兴趣。

或许他真的比较适合管理钓鱼池。

虽不富裕但有空闲,也不愁吃穿。可以说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令人他看来更为老成吧。

伊佐间本来相当技师。

只是,虽对专业工匠习艺的修业不以为苦,但因不懂所谓工作的本质,所以不适合作生意。

伊佐间认为动手动脑做事本身就是一种工作。然而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种行为,那行为本身必须能换成金钱,才是工作的本质。

他并非没有经济概念,也不是不懂经济原理:也不能说他欠缺作为资本主义社会一员的自觉。总之,伊佐间与这样的世界格格不入。比起精细地设计,制造正确的零件,小心地组合,用更好的技术制造更好的东西,不如不间断地在同一时间出勤,服从前辈,取悦金主,不忘保持脸上的虚伪的笑容,才会受到尊重。这样的社会,总令他觉得难以忍受。

虽然这些事都是做了就会的事情。

即使如此,一直到二十岁左右,伊佐间也曾认真地烦恼过。必须将自己不适合社会的个性好好纠正过来。

战后,那烦恼烟消云散。战争给了伊佐间往后的人生某种暗示。本来军队生活或是黑暗时代本身,对伊佐间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服兵役时也没空想太多事。如果伊佐间受到了什么影响,那大约是浓缩在经由战争所带来的一个巧遇,和一次体验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