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树花一封私信(第3/5页)

我的房间很不错。要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墙皮略薄,房间里容易潮湿。一扇窗户离树木和山崖很近,另一扇窗户隔着奥狸穴(3)之类的洼地可以眺望饭仓电车轨道。视野里有德川家旧宅的老米槠。这棵树不知历经了多少年,一眼望去是最大最美丽的景色。梅雨期到来后米槠的叶子究竟会不会变红呢?起初我怀疑它是由于反射火烧云的光线的缘故,才呈现出了那样红的色彩。然而雨天也是同样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果然还是书本身呈现出来的颜色。日后,我想起了古人的一句俳句“梅雨落剩呀,金色堂(4)”。然后我造了一个新词“米槠红”替代了这句中的“金色堂”,甚是得意。句中不是“落剩”而是“落剩呀”(5),也让我眼前一亮。

面朝石崖一侧的窗户附近几乎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棵金玉兰,据说是厚朴的一种。金玉兰在五月梅雨天的夜晚不能不说十分应景,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忍受梅雨季节。雨不断地下,我的房间里充满了潮气。窗框也都湿乎乎的,我看到那情景就会完全陷入忧郁之中。不由得来气。天空也沉重地垂下。

“嗬,破船底。”

一天,我这样侮辱我的房间。然后这种方法我觉得有趣,心情也随之变了。有时母亲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地抱怨。有时抱怨着说了一句了不得的话就大笑起来。我也是同样的心情。我幻想着在破船底铺上榻榻米然后游览大海的自己。实际上只有在这种时候,令人阴郁的梅雨才增添了几分乐趣。

一个雨后的下午。我出发前往位于赤坂的A的家。在京都时我们的聚会——你也来过一次吧——你若记得,就是那时的A。

继我们之后,那次聚会的三位操办者都于今年四月毕业了。因为事先已经说好,他们三人与已经来东京的五个人将一起再次相聚于东京,并且商量好要明年一月发行同人杂志,每个月每人都要筹措费用和稿件。我去A家就是为了把自己筹措的那部分准备金送过去。

最近A和家里发生了一些纠纷,因为结婚问题。若A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就要抛弃父母。至少对他的父母来说是这样的。A就这个问题征求我这个朋友的意见。我甚至想要给他浇一盆凉水,至少努力避免成为那个煽动他的人。我考虑的是,事情越是闹得不可收拾,我越要这样做。——然而他逐渐证明了自己不是那种被别人的态度所左右的人。平时他的性格总是稀里糊涂、不苟言笑的,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倒是意志很坚定,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这一点。而且他会因为这次试炼越发坚定不移吧。我认为那很好。

我刚到A家,偶然到东京来的朋友们也在。当时他们正在就A的问题讨论A和家里之间调停者的信件。A把他们留在家里,自己出去买东西了。那天我的心情也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听他们讨论的过程中,我独自陷入了沉默。然后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我听到了一句“既然我们理解A的心情,为什么不帮助他呢?”语气强硬,肯定是针对调停者的。

不知为何,我的心是麻木的。知与行统一的生活态度紧紧压迫着我。不仅如此,我在内心是暗暗赞同调停者的。确切地说,我认为自己“理解他的心情”。我必须反省一点,理解双方就相当于都不理解。当自己依赖的事物崩塌,会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情绪。我认为就连A的父母也会对我不以为然的。我一边倒的心情和本能的抵抗发生了争执。最后终于在快要离开A家的时候尘埃落定。待A出门办事回来后,大家话题一转,专心讨论起来年的计划来。反复讨论携带R的杂志名称时的喜悦和名称确立之前的种种心思,大家说着笑着。我感兴趣的是,因这名称而终于得以表达出的我们的精神又被这名称鼓舞和调整。

我们在A家吃了从A的老家送来的食物作为晚餐。回到家后,离窗边很近的栎树花的香味浓烈地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我本来对菩提树的名字和实物对不上号,是A在窗边教会我的。我还告诉大家饭仓路上的一棵树名叫七叶树。几天前R和A我们三人一起看到,说那花叫作marronnier(6)。我是在一棵树的写着“请爱护行道树”的吊牌上看到它的名字的。

在我们说到准备金的时候,我才知道其中一个人完全是靠自己工作赚取了这笔钱的。他说因为不想从父母给的钱当中出。——我到那时才意识自己在和靠谱的伙伴一起共同创业。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平静,所以并没有因为这位朋友的行为而过度责备自己。

过了一会儿,我们离开了A家。外面刚下过一阵雨,神清气爽。我和一位朋友走在夜幕初降的街上,经灵南坂而归。他决定绕道我家借几本书回去,并说要顺便去看看七叶树花。只有他没有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