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树花一封私信(第2/5页)

一天O来拜访我。O有一张看上去健康的脸。然后我们聊了很多有趣的事——

O注意到放在我桌子上的纸。在好几张纸上都写了Waste这个单词。

“这是什么?你交女朋友了吗?”O调侃我道。女朋友这样的词怎么也不像是会从O的口中说出的,我突然想起了五六年前的自己。那时我对一个女孩抱有孩童一般激烈的热情。那不正常的失败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吧。

——父亲极其痛苦的声音宣告了那没面子的事件的结果。我突然变得呼吸困难起来,发出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从被窝冲了出去。哥哥从后面跟了过来。我一直跑到了母亲的梳妆台前面。镜子里映出了我苍白的脸,丑陋地僵在那里。为什么跑到那里——连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可能是想亲眼看看那痛苦的样子。看镜子在某些时候也会让激动的心平静下来。——父母、哥哥、O,还有一个朋友那时都拿我没有办法。并且一直到现在在家里都不在我面前说那个女孩的名字。我曾经尝试把那名字用极其简略的字写在纸片的边角,而且在擦掉以后无法忍受地将它撕得稀碎。——但是O用来调侃我的纸上的确写满了Waste这个单词。

“为什么这么说?大错特错!”我说罢,向他解释了其中的究竟。

前一天晚上我依然因忧郁而备受煎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那首曲子还在流淌着。我丝毫没有读书的欲望,就一个劲儿地乱写乱画。是因为Waste这个词好写的缘故吧——不是有那种信手涂鸦的字吗——Waste就是那其中之一。我胡乱地写了很多遍。那时我的耳中传来了一阵像织机一样有固定节奏的声音。那是因为手的节奏是固定的,必然是可以听出来的。只要听到什么声音我就会竖起耳朵来。在想到那是一个可爱的节奏之前,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紧张;要说是喜悦的话未免太轻了,总之一个小时之前的倦怠已经消失。我听到了那像衣服摩擦的声音,又像是小人国的火车一样可爱的旋律。如果产生了厌倦,就会产生想要把那声音用语言模拟出来的欲望。例如把杜鹃鸟的啼鸣比拟成“去天边了吗(1)”。——但是我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那是因为我被先入之见影响,认为“sa(2)”行的音较多的缘故。但是我听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小音节,这次音节所暗示的不是东京话,也不是其他方言,而是我老家且我的家族所特有的一种语调。——大概是我拼命努力的缘故吧。正是这种心灵的纯粹让我最终想起了我的家乡。离我的心越来越远的我的故乡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深夜里与我促膝而坐。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有些亢奋。

这是否意味着在艺术上的真实,尤其是在诗中的真实?我对O说道。O面带温柔的微笑听我说道。

我削尖了铅笔,让O也听见那声音。O眯细了眼睛说:“听得见,听得见。”然后他也试了试,变换着笔法和纸张,听起来很有趣,他说道。当手指的力度变小时,声音就会发生幻化。他笑称那就是“变声”。他问我像家里人谁的声音时,我说像幺弟的声音。想象着弟弟的变声期,我有时觉得那很残酷。下面的对话也是那天与O的对话,我写在下面。

O说前一周的星期天带着亲戚的孩子去了鹤见的花月园。他兴致勃勃地描述着那里的景色。花月园位于京都,是一个宛若天堂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他说其中最有趣的是一个巨大的滑梯。他强烈地向我描述了从上面滑下的乐趣。听他那么说好像真的很有意思。因为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那份愉快。终于我说到“我也想去看看啊”。虽然听起来这句话有点奇怪,但是这个“啊”是为了附和O的那句“滑梯好好玩哦”。这样的附和是来自O的人格魅力。O是一个不会撒谎的真实的男人,他说的话我也会完全相信。这对于我这个不太诚实的人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然后话题一转,说起了游乐场的驴子。他说那驴子载着孩子绕着栅栏走一圈,它非常熟练,只要孩子一骑上去,它就会自己去转一圈回来。我觉得那动物真是可爱得很。

O说,其中却有一头驴子在途中停了下来,他亲眼所见。那驴子停下后竟然开始就地小便。骑在上面的孩子——据说还是个女孩——害羞得脸越来越红,甚至快要哭出来。——我们两个大笑起来。那光景清晰地映在我的眼前。那头憨傻的驴子充满稚气的粗俗动作,还有那粗俗动作的牺牲品女孩的窘态——真是太可爱了。我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我从那引人发笑的不和谐的情景中感受到了女孩的心情——竟然做这种丑态,我真是害羞。

我笑不出来了。前一个晚上的睡眠不足导致我的情绪很容易被影响,因物而悲喜——我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不快消失了一会儿。要是告诉O就好了。可是我刚想说出口的时候又被那可爱的滑稽样引得再度大笑起来。最终我竟没有说出口。我很羡慕O总是能保持健康和谐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