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论交相探两不疑

  平衍听见身边似乎有人小声说话,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仿佛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又飞速下坠。他猛地一惊,睁开跟来。

  “醒了?”冷淡的女人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平衍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拥着白色狐裘立在窗下,满头银发被窗外日光照得刺目闪耀。

  平衍只觉双目干涩,浑身酸痛无力。他吃力地遮住眼睛,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永延宫。是你当年在宫中伴读时住过的地方。”叶初雪的声音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冷,落在人耳中,无端一股寒意在周身蔓延,她也不等平衍继续追问,径自说道,“你在延庆殿外跪了大半夜,终至昏厥在雪地之中,是陛下让将你送到这里来休养的。”

  “陛下……”平衍的双目渐渐适应了光线,放下手,望着头顶锦幛上的七宝莲花织纹,半晌才问道,“他还生气吗?”

  “你说呢?”

  平衍一怔,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讥讽,不由朝她望去。两人目光相遇,他心头一颤,苦笑道:“是了,怎么可能不生气?否则也不会让你来见我。”

  叶初雪淡淡地说:“你不该牵连阿戊。他的确是陛下的骨血。”

  平衍心头一震,一时间无言以对。那一日在城下初见,那孩子握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他从未怀疑过阿戊的血统,以至于当时在朝堂之上眼见平宗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时,他如大梦初醒,一时间懊恼得无地自容。

  然而伤害已经造成。

  此刻叶初雪就站在他的身边。他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却在她的逼视下只能保持着沉默。

  叶初雪上前走了两步,在他的榻边坐下。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令平衍一惊之下,连忙向里边躲去。

  她却似乎并没有留意他的躲闪,甚至根本没有转头朝他看,好像只是因为站累了,找地方坐下歇脚一样。她说话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怒气,反倒像是在跟老友商议一般:“如今可好,恶名在外,我是万万不可能做皇后了。阿戊怎么办?谁来保护他?”

  她这样的态度也实在超出了平衍的意料,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之后,他略镇静了些,反倒因她的话迷惑了起来:“保护……阿戊?”

  她轻笑了一声,神色中满是嘲讽:“他是陛下在龙城唯一的儿子。其余三个的母族却还都在朝中。有多少人恨我,就有三倍的人恨他,而他还只是一个婴儿。谁来保护他?”

  平衍从睁开眼见到叶初雪那一刻起,心中就一直在预备着面对她的怒火。然而她却像是全无怒意,虽然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满,说话却心平气和,对比平宗当时罕有的暴怒,她这样的态度就更令人疑惑了。

  叶初雪见他怔怔地不回话,也不去追问,只是又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你恨我到这个地步,连阿戊都不放过。”

  “你做了什么事,还需要问我吗?”他冷笑起来,终于在她奇异的态度中找到了底气,“北朝这一年来的几番兵劫,龙城两次易主,一半国土分裂,难道不都是你做的好事吗?我不知道你如何蛊惑陛下,令他不与你计较你这些战果,但我记得很清楚。

  你本是逃亡而来,只是一个不受信任被严密监视的侍妾尚且能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若真成了皇后,岂不是要将天都翻个个儿来?不管陛下如何信任你,我不信任你。”

  她静静地听完,对这些控诉显然并不意外,居然还点了点头道:“倒也有道理。

  如果我在你这个位置上,出于以后着想,大概也会不惜一切地阻止我登上后位。七郎,我跟陛下说过,咱们俩其实是一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你跟我还是有区别的。”她说到这里才转向平衍,看着他忽而一笑,目光凌厉:“我从不为自己的私心矫饰。”

  平衍一震:“私心?”

  “当初陛下出兵征金都草原携我同行,你却派睢子要将我掳走。那个时候龙城未失,晋王未败,我最大的罪名是放走了平宸,以至于金都草原坐大。当时罪不至死,你却已经要背着晋王对我暗下黑手了。”她看着平衍,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仿佛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晋王以军功立威,半生征战,却从来没有做出过带着女人上战场的事。当年就连长乐郡主这样在他军中磨炼出来的人,都被他禁止上战场,却为了你与贺兰王妃的冲突而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