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五月九日,多拉·布吕代,十四岁,注册在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里,是十二区匹克普斯路60、62和64号的天主教救济会女校的修女们办的。

寄宿学校的名册上有下面的评语:

姓名:多拉·布吕代

出生年月和地址: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巴黎十二区,父亲是埃尔内斯特·布吕代,母亲是塞西尔·布尔岱吉。

家庭情况:婚生子

入校日期和标准:一九四〇年五月九日,包食宿

离校日期和原因: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四日,离家出走。

她父母为什么把她放在这所寄宿学校?或许是因为三个人一起挤在奥尔纳诺大街旅馆的一间客房里生活太不方便了。我寻思埃尔内斯特和塞西尔·布吕代是不是受到了被关押的威胁,因为他们是“帝国侨民”和“前奥地利人”,从一九三八年开始奥地利就不复存在,成了“帝国”的一部分。

一九三九年秋,男性“帝国侨民”和“前奥地利人”就已经被关押在“集合营”了。他们被分为两类:有嫌疑和没有嫌疑的。没有嫌疑的被集中在科隆布的伊夫杜马努瓦体育场。之后,十二月,他们被归入“外籍从业人员”。埃尔内斯特·布吕代是不是就属于这类从业人员?

一九四〇年五月十三日,也就是多拉入住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四天后,轮到女性“帝国侨民”和“前奥地利人”被召集到冬季赛车场,关押了十三天。之后,随着德国军队的逼近,她们被转到下比利牛斯省的古尔集中营。塞西尔·布吕代是不是也被召集去了?

你们被编到那些你们从没听说过的奇怪的类别里,跟你们的真实身份并不相符。你们被召集去,被关押。你们很想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在琢磨塞西尔和埃尔内斯特·布吕代是通过怎样偶然的机会得知这个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的存在的。是谁建议他们把多拉放在这所学校就读?

我想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像她表姐跟我形容的那样独立,个性叛逆。她父母认为她需要管束。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的学生都出身贫寒家庭,多拉就读时的负责人写的校史简介上可以读到这样的文字:“失去家庭或从社会福利院送来的孩子,那些总是受到基督特别眷顾的孩子。”在一份给救济院天主学校的修女们的小册子上写道:“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的创建是为了救助首都那些贫苦家庭的孩子和少女们。”

那里大约有三百名寄宿生。十二到十六岁的“大孩子”被分成两类:“学习班”和“缝纫班”。“学习班”准备小学毕业文凭,“缝纫班”准备家政文凭。多拉·布吕代是在“缝纫班”还是“学习班”?隶属于原诺曼底圣救世主子爵修道院的救济会天主教学校的修女们于一八五二年在匹克普斯路创办了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在当时,它就是一个职业寄宿学校,有五百名工人家庭出身的女生和七十五名修女。

一九四〇年六月大溃败期间,女学生和修女们都离开巴黎,暂避在曼恩—卢瓦尔省。多拉应该是和她们一起在奥赛和奥斯特里兹火车站乘坐最后几列拥挤的列车离开的,在当时还可以坐火车。沿途她们看到长长的南下去卢瓦尔省的难民队伍。

七月回到巴黎。寄宿学校的生活。我不知道寄宿生穿的校服是怎样的。或许就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多拉的寻人启事中提到的:酒红色套头衫,藏青色半身裙,栗色运动鞋?还有一件外套?我几乎可以猜到每天的作息时间。早上大约六点起床。礼拜堂早课。教室。食堂。教室。操场课间休息。食堂。教室。晚自习。礼拜堂晚课。寝室。每周日允许外出。我猜想对这些一直受到基督眷顾的女孩子而言,高墙大院里的生活非常艰苦。

听人说,匹克普斯路天主教学校的修女们在贝蒂西组织了一个夏令营。是在贝蒂西圣马丁还是在贝蒂西圣皮埃尔?两个村庄都在瓦卢瓦地区桑利斯一带。一九四一年夏天,多拉·布吕代或许和同学们一起在那里度过几天假。

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的校舍不复存在。后来在原址上盖的一批新楼让人可以想见当初寄宿学校的占地之广。我没有一张关于这所消失的寄宿学校的照片。在一张巴黎老地图上,那个地址上标着:“教会学堂”。可以看到四个小方块和一个十字架代表了寄宿学校的校舍和礼拜堂。把这块占地区分开来的,是一条长长的又窄又深的空地,从匹克普斯路直到何伊路。

在地图上,寄宿学校的对面,匹克普斯路的另一边,依次是主母修道会、妇女修会和匹克普斯小礼拜堂,还有公墓,在一个大坑里埋了几千名在大革命恐怖时代最后几个月被砍头的无辜者。和寄宿学校在同一边的,几乎和它毗连的是圣克洛蒂尔德圣母院。再过去是迪亚克内斯圣母院,我十八岁那年,有一天在这里看过病。我现在还记得迪亚克内斯花园的样子。我不知道当时这个机构曾经是女子感化院。跟马利亚圣心寄宿学校有点像。跟好牧师管教所也有点像。这些地方,人们把你关在这里,你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朝一日可以出去,显然都有着奇怪的名字:昂热的好神父。达尔内达尔避难所。利摩日圣玛德莱娜收容院。纳扎雷孤独救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