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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都会想到这些?他走在桥中间,每天黄昏,他都斜靠在护栏上,抬头望着眼前浸在氤氲暮色之中的城市。一座崭新的大城市昂首屹立于古老的水道左岸,那里遍布住宅区和外墙醒目、样式单调的公寓楼。这些楼房墙体单薄,无力抵挡任何侵扰。这里住着疲惫的人们,女人为仙人掌辟出一隅,在铺着条纹床单的小床上方搭板子摆放书籍;这些书点亮了流光溢彩的新世界——这些书满怀疑虑,躁动不安;这些书循循善诱,各抒己见。法官也会不时对一些有价值的法律书籍作出专业的评论。他不断地读这些书,却同时担心失去内心的平静,又让卑怯占了上风。静静地躺在左岸的就是这种用石头和混凝土砌就的新城,遍布满怀疑虑和躁动、在坚石的废墟中掘金的人。遍地都是焦虑不安、紧张难耐、无法控制冲动天性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和爱好、不同的谈吐和视角,他们的疾病、健康、幸福和疑虑千差万别,可到头来,他审判的却是他们!他真心地了解、理解他们吗?这一切都如此陌生,生活就是那外墙醒目、样式单调的公寓楼!陌生而崭新的生活表现形式就是“客观现实”——不过,这种经过人工修饰的客观现实背后孕育着躁动的、达至灵魂深处的对一切戒规、法律和“原则”的怀疑。科密沃什手托下巴,凝望着这座熟悉的陌生之城;这座大城,这座“罪恶”之城,这座疑惑之城,这座气喘吁吁地追寻财富、幸福和权力之城,它的思想、潮流、学术、商业、贸易等各方面都在迎合西方这个大千世界;它消化,或者并未完全消化挪用的新形式,就像披着西方的衣衫上演欧洲最后的潮流;他望着城市,感到陌生。这是座发展不平衡的大城市,散发着不安、疏离的气味。每天早晨,他过桥去上班,在法院,他为城市的疑惑、欲望和罪恶作出判决,这感觉就像在很久之前的孩提时代走下将他从故乡载到这儿的火车,也像很久以来他认为自己无法完全正确地理解大城市人的语言,让他产生了一股迷茫的羞愧感。的确,他至今仍说北部郊区的方言,他想到这儿笑了笑。

接着,他转身慢慢朝右岸的“历史之窗”走去。他看着这幅熟悉的画面,倍感轻松,仿佛回了家。右岸的风景才是这座城市真实的过去;秋日清澈的阳光映照着神圣的古物和保存完好的古迹。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布达如画般的景色:城堡花园中九月的色彩、多瑙河畔垂满果实的栗树、见证这座城市辉煌的古建筑,它们对科密沃什的意义早已超越回忆和历史。加冕礼教堂注四周搭起的脚手架让他从内心体会到一种亲切熟悉的有产阶级的快乐,他将这看作贵族社会的遗迹;一组模仿高大的骑士城堡建造的高楼就是对以石头和铠甲为载体的历史思想的表达。教堂背后从容平静地依势绵延着老城区,那儿的街道还沿用居民祖辈的名字;所有事物都息息相关,都在整体的内部紧密连接。他无法相信,历史的思想,那超越时代和潮流的响亮而骄傲的发声者,早已日薄西山。若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像这个法官一样忠于职守,每个人都在这个时代尽自己的义务,也许就能挽救他们曾宣誓守护一生的家庭,这个大家庭!近视的法官向左右两边各扫了一眼。对他来说,“忠于职守”和“尽义务”这些表达所包含的就是毫不夸张、触手可及的最简单、最平凡的意义。他坚信,有家庭归属感的人才能认清自我,才能深刻而直接地审视自我。“义务”在现实中,在日常生活缺乏激情的现实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与信仰的习俗有关,与简洁的生活方式有关,与适宜的相处条件有关,它与包含一切可见、可证的事实、情感、愿望与记忆的总体内容有关,并排斥一切怀疑、崩塌、溃败、冲动的自负和不负责任的个人行为。而“牺牲”和“放弃”,在他看来,则是原始和力量的代名词;它们比忏悔的召唤更有力、更直接。因为在家庭的自我意识深处,在新的一代中间,有一种力量正在发酵;这是一种不满,正搜寻着共同的关键词以表达自我,家庭中的年轻一辈在政治的终极鸿沟前相聚,他们都相信,隐没的一代已经无法用他们锈迹斑斑、即将散架的仁慈工具压制社会的不满情绪了。年轻人,深深隐藏却高高站在中产阶级市民阶梯上的年轻人,时刻准备着!科密沃什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都感受到了这股冲动,同样他也发现自己不再年轻。

注 这里指布达城堡山上的马伽什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