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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神经。现如今,大家都有点“神经紧张”;科密沃什看不上容易紧张的人,不知怎的,他觉得这样的人既粗俗又没品。他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这种观点,只是在潜意识中模棱两可地认为高贵者是不会坐立不安的——当然,假如某些人后天得了或是遗传了神经疾病,那就另当别论了。他相当嫌恶“神经紧张”这个词,这种表述,这个用来轻松随意地推脱某些繁复、严肃的责任时抛出的廉价借口。人或“生病”或“健康”,绝不可能“神经紧张”;他就是这么想的,也绝不会坐在法官椅上听任这一想法保持缄默。这是个脆弱不堪、喋喋不休、贪得无厌、毫无底线的浮躁世界——他对此类“现代”生活中紧张的婚姻关系嗤之以鼻,男人和女人如此随意地在法官面前作鸟兽散!他也对那些“情绪不稳定”的罪犯们怀有成见,他们用臆想中年少时所受的伤害为借口,大言不惭地向法官确证,他们意志坚强、胸怀壮志,是某种“隐形的驱动力”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他们走上了犯罪道路!科密沃什根本不相信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生活中的责任必须承担起来;当然那都是些沉重艰难的责任,有时需要作出牺牲。他就是这么想的。他知道去同情、可怜别人,却不知该如何帮助他们。他相信意志;他相信,一切都源于意志,都是意志与自愿承受的妥协。说得婉转些便是谦卑,对圣主的谦卑能帮助挣扎的人们度过生活中无法承受的——这个词不会显得太夸张、太现代、太矫情吗?——生活中越不过的坎儿。无法承受?他内心的天平向这个词倾斜了一下。他对词汇的选择总是锱铢必较,在说话或是思考的过程中,他习惯把不经意间从嘴边冒出的词汇都细细品味一遍,对“可疑”词汇更是会慎重地检视一番,他关注的不是词汇表面的意义,而是它们的深层含义。生活是无法承受的?科密沃什并不经常思索此类像闪烁的光标或轰鸣的发动机般纠缠着他的社会文明问题;他清楚,即便算上审查制度,文明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他推崇隐匿的力量和规范的保护,这样便能够与当代掌控一切的冲动和平共处,隐身其间。而审查必定要付出代价;确保与文明秩序背道而驰的狂热冲动不会破栏而出就是他的职责,法官的职责;他的职责从来不曾如此过,同平静时期一样,法官的工作就是拯救、教育社会;科密沃什全然领会了这份职责,他愿意为此奉献自己的一切意志与信仰。对于法官来说,惩戒罪犯、防止无辜的伤害事件不止关乎当下!它还关乎其他问题,一切问题,它关照的是被神秘而可疑的手撕碎、污染的整个社会的文明、安定、形式以及保持生活形态的力量——不管怎样,他都会警惕防范,他有自己的底线!可文明消受得了如此义无反顾的保卫吗?它是清白的吗?如此迅猛发展、崇尚享乐的文明究竟拥有怎样的道德内涵?罕见的晕眩,这毫无意义,感谢上帝,没有导致任何身体或器官病变的晕眩。神经这复杂又稍令人感觉卑怯的非正常运作,是否在暗中勾连着对内心深处多种控制形式的有效性的怀疑,也连接着对义无反顾地捍卫文明的道德内涵的疑虑?疑问,科密沃什必定会在法官席上严正地大声驳回的“应景”疑问,在他灵魂的深渊中日渐膨胀,科密沃什以沉重、抵触的情绪给出回应。在社会的癫狂之中,他再也无法相信。他在寻找新的社会生活形态;这是他的责任,是一个法官的责任。有意无意中,有些人因为怯懦胆小,神经和性格的不确定性让他们抵制旧时的社会审查制度,这都需要法官去处理。

他还是个年轻人;但他的体形却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一个深谙自己职责之人,他便是如此建立起能够定位信仰和疑惑的某种灵魂形式。他仔细审查自己的信仰,并大声宣扬。拯救、顺应,这是他的使命。而建设这样令人敬畏的责任则应委托他人。他带着疑虑,孤独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待在家庭和法院里。谁也不能指责他闲适与软弱,他并非无条件地将自己交付给职业、国家和社会提供给他的丰厚待遇——科密沃什是个明眼人,他满腹疑虑地环视周遭。一切责任都让他深刻体会到自己的附庸性和在机关中相对较高的地位。严格来说,应该这么评价:他时而感觉,假如探身望向时间的无底深渊,就会发现法律落在了时间后面;法律没有预见这次“爆炸”,这次席卷一切事物根基的风暴;在残酷的永恒中,相对于时间的专断性,法律有时看上去相当柔弱无力。他,一个法官,被迫以现时的内涵充实法律的字句;“整体”藏匿于所有案件的背后,以骇人的音色讪笑着;高论建设的一代人,以徒手之力在爆炸过后的废墟中翻刨;现在你站在那儿,做个决断!——他有时会这么想。可当他站在那儿怀着最忠诚的信仰做决断时,他看到法律精神是无可辩驳的。同时,他又会抬起头,骄傲地说:是的,这是项伟大的事业!它是沉重而崇高的,它既超越人,又以人为本!“装置”,那庞大的司法组织,便如此出现在他周围?没人知道有什么比它更好,而人类也只是它渺小敏感的组成部分。那些栽培他的年长法官当中,没有一个感受到这份时代的责任;他们知道,现在谈论的是“整体”——是的,在法律的条款之外,在“真理”的理想之外,这是关于某些实在、具体的危险抵抗行动。社会需要拯救,不光是它的组成形式、它的内涵、那些活生生的人,还有孩子们的灵魂、成年人的生活、它的框架、两居室带厨房或是两居室带客厅的公寓、政府官员的薪资以及商人的贷款,都需要拯救……他们谈论过这种“装置”吗?很少;不过,当他宣读判决时,他想到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