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第4/6页)

他清醒着,不安地躺在床上,偶尔抬起手到嘴边,蹭着自己的唇。慢慢地,床开始与他一起旋转;不过,在这眩晕里已经有了一些让他平静的东西。他感觉到了旋转的结束,现在,唱片马上就要停下来了,安静即将到来,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升起来了。早上我要去游泳池,他想。他感觉到自己处在很深很深的坠落之后,已经可以踏实地躺着了,因为已经没法继续坠落了;只是此时此刻还动弹不得,因为还需要担心会不会因此断了胳膊或者是腿。他时不时地摸一下嘴,然后轻松地微微笑了。已经不会再有麻烦找上他了,所有的严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妈妈交出钱,然后每个人都继续他的生活。可以好起来的,他想。如果我从这里逃开,我会好起来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代替了回答,母亲说,“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我在这里无能为力地躺着,也许连早上也等不到了;但是你们凌晨才回的家,从那该死的窗户。我还不知道,我的小迪波尔,你考试过了么?”

昨天以来,他们已经彻彻底底地忘掉了迪波尔的考试失利,以及与此有关的一切,以至于现在母亲这样一问,他们需要使劲地想一下才想起来这事儿。“成绩呢,我的孩子?”母亲问道。独臂小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母亲并不在房间里似的,他大胆地说:

“你看到了吧,她会给的。相信我,无论如何她得给。”

母亲的眼里淌出滴答滴答的泪水。只要她愿意,她总能哭出来。迪波尔带着绝望的漠然表情看着她,这三年来他已经习以为常,就是如果他们问母亲要些什么,她就会开始哭泣。

“成绩还没有发。”他安抚地说道。母亲一直平稳地哭,没有起伏,好似启动了一台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让它停下来的装置。当她擦干了眼泪,她找出圣人的照片,然后递给了迪波尔。

“这会保护你的,”她说道,抽着鼻子,“我也不敢问你们夜里是去了哪里。我知道你今天需要钱,小迪波尔。我已经了解过了。毕业宴会需要多少?”

“没有毕业宴会,”劳约什回答,“是五月节。”

“五月节?全新的习俗。”她不认同地说。“结束时天气肯定很凉了。劳约什,你要带上件大衣。”

“妈妈,”劳约什说,“我在伊松佐河旁边的一个坑里躺了四个月。在雨里。那时候你是没法说让我带上大衣的。你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个?”

他站起身,把一只手背在背后,如同他们普洛高乌艾尔家的人惯常的那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母亲用胆怯的目光追随着他。这是劳约什早先时候的习惯:像他的父亲一样,把两只胳膊交叠背在背后,然后把指关节弄得咯噔作响。当然他现在已经无法这样做了,她有些同情地想。她胆怯地看着他。这里的纪律已经土崩瓦解。男孩们已经粗鲁地与她顶嘴。他们随时可以发动叛乱,朝她走过来,然后轻柔地、无需任何暴力地把她从床上抬起来,放到一边,然后去翻她的被褥,还有枕头,就在她的眼前,把银器、首饰和钱都据为己有,无论她怎么呼喊和乞求也无济于事。男孩们会凯旋地占据这所房子,而她如果呼喊求救,他们也许会用手巾堵住她的嘴。这里已经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丧失了对他们的权威。她用求助的眼神去看普洛高乌艾尔军人生涯中各个时期的肖像。与普洛高乌艾尔一起会容易得多。她知道,生命已经在不预期的某些时刻坏掉了,当人们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说,胆怯,不言语,然后任由事件发生发展。也许应该告诉普洛高乌艾尔,让他不要去前线,作为一个高级别的军官,他也许有办法阻止战争。

在这个挤满了无用家具的狭长房间里,每个物件上都附着了微酸的、不洁净的味道,病人房间的味道和被冷落的、孤独的人的房间的味道。他们都得在这间屋里用餐,在母亲躺着的地方。有一次她在马戏团看到一个女人,那女人与两只狼一同登台,拿着鞭子,穿着晚礼服,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用眼神就控制了那两头野兽。她觉得她需要吸引住男孩们的视线,然后秩序就会恢复。她用目光去联系他们,但是男孩们躲开了她的目光。这联结已经终止。她再没有了对他们的权威。他们来到她的房间,他们沉默着。她知道,这沉默很危险。男孩们已经这样沉默了几个月了。她无法知道他们离家出门的特别理由,他们也不让她知道他们的烦恼,他们在准备着什么。也许他们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还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每一刻他们都有可能揭竿而起;他们兴许还有同谋:仆人或是别的什么人。也许他们已经决定了,只要一个信号,他们就会走过来,用他们强壮的手臂抬起她瘦小的身体;其实只有迪波尔能抬起她,然后劳约什用他的一只胳膊去搜被褥。那些她带在身上的现金他们也许还不敢碰,她快速地想着。她开始害怕起来,她开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