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第3/6页)

这一天得送给他点什么。她把所有的资产都思量了一遍;但是每一件礼物都会带来损失,会为诱惑提供机会。如果她把金链子送给他,他会把链子卖掉或者当礼物送给一个女人。每一天都要为普洛高乌艾尔准备白色的手套。夏天里每两天要换一件衬衫。当他发情了,他会在洗澡水里混进一些香水。而她呢,家里的母亲,永远用普通香皂洗澡。

“他说我身上有膻味。”她只用了一半的声音,对着空气这样说。

女孩摆弄餐桌的手停了一下;但她并不抬头,她已经太熟悉这个病人的习惯,就是她时常既没有引语也没有关联的低声话语,而且从不期待回答。女主人斜眼偷偷观察女孩是否听到了她的抱怨。她其实并不在意会被听到。那反而会让她喜悦,就是她可以借着疾病的借口,时不时地,一次次地向这三十年来让她操心和折磨她的一切发出声响,对此她已经无法自拔。普洛高乌艾尔有一次发现她不用香味皂,也不用香水。如同大多数军官夫人的手,她的手有汽油味,因为普洛高乌艾尔的手套每天都要清洗。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伤口总会让她焦心。很多幅普洛高乌艾尔的相片就挂在她对面的墙上,在床的上端,是他单调的军人生涯里各个阶段的照片,从中尉最后到上校,最后一张是他穿着前线的军服骑坐在马背上的相片。她对着这些照片说话已经有三年的时间,在漫长的夜晚和下午时候,无声地,或者只是低声地和它们说话。普洛高乌艾尔逃去了前线,他在那里肯定大吃大喝还管高利贷借钱。想到这儿她感觉很高兴,因为这些高利贷的麻烦回头普洛高乌艾尔可要自己去解决了。从那蹙紧的眉头下,她尖锐的目光找寻着上校的脸庞。她嘲讽地望着他。

男孩们亲吻了她的手,然后坐到早餐旁边。这段时间劳约什又穿回普通人的衣服。他穿上很久以前的夏衣,衣服穿在他身上已经很小、很瘦了,他看上去又像个上学的男孩子。他空空的袖管塞在右侧的衣兜里。手术后他可怕地胖起来,变得胆小和贪吃。对于被严格分配的食物他总是嫌少。午饭时他总要从弟弟和妈妈那里接受援助,用抱怨的声音要求更好吃的,要求和别人换餐;女孩也抱怨他有时会把中午给晚上留出来的饭在下午偷偷地吃掉。母亲想,多么幸运,我把食物都存在了这间屋里。自打从医院回来,劳约什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好似被吹起来的球,母亲怀疑他是在哪里偷吃了东西。他嘴部神经质的颤抖已经好了,但是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只在他偶尔的幸灾乐祸时才能见到他眼中闪着光。

他的声音也变得陌生:很缓慢,好像歌唱一样;如果他要什么又没能得到,他会委屈地、扭扭捏捏地抱怨,好像他还是孩童的时候。他变得爱偷嘴和行动迟慢。母亲没敢把他撵去工作。她不得不忍受这个二十岁的儿子与小儿子的朋友们每天一起无所事事地混日子。他有时会穿上他少尉的制服,把奖章都别在胸前,长久地站在镜子前面,就在母亲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把身子转来转去,自言自语,好像他小的时候,完全不管房间里有母亲的存在,好像在玩模仿当兵的游戏。当着母亲的面他也没有羞耻感,母亲的问话他也不作答,像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的小孩子。

他们会要钱吧,她这样想。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早晨了,战争开始了。这战争在夜晚,在她的梦境里都不曾结束。她紧闭着她那薄薄的、无血色的嘴唇。夜里,她已经在合计今天该给迪波尔些什么了:为了他的毕业集体照,还有毕业宴会。她想送给他一幅圣人的照片,是圣劳约什的照片,那是他们家族的守护圣人,因为父亲普洛高乌艾尔的名字也叫劳约什。但她不能确定圣劳约什的照片能否为迪波尔带来喜悦。不管怎样,她还是把那照片准备了出来,夹进祈祷书,然后放好在床头柜上。

“母亲,”劳约什用唱歌似的抱怨腔调说,“迪波尔需要钱。”

清晨,在他们洗漱时,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最后的、共同的攻击。妈妈得把钱交出来。已经没有别人能帮得上了。妈妈把钱交出来,然后下午他们付清郝瓦什的钱,再把银器偷偷运回它的位置。迪波尔已经自愿到战前训练营报了名,小团体今天晚上就可以解散了。在他们中间再没有人说起那个晚上。是劳约什把迪波尔带回家的,他把他放躺在床上,为他脱下鞋子,照顾他,好像照顾一个病人。他为他盖好被子,然后坐在他的床边,直到他睡着。迪波尔无力地承受了一切。夜里,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劳约什床前,看到劳约什闭着眼睛睡着,他才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去了洗漱间,用肥皂和刷子开始洗他的嘴和脸。他搓洗了很久,洗完自己的脸,他又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