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第2/6页)

她吃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回到床上。三年来,从这张床上,她只有在夜晚,在其他人全都睡着的时候,才偷偷下来走动。男孩们不必知道她还可以走动。这几年来,男孩们已经确信了她是和床绑在一起的。这样很好,这个她所设计的战术是有一些益处的,那就是把这个家拢在了一起。她把钥匙都放在枕头下面,还有八千克朗的抵押和信用的票据,少量的首饰,镶了碎钻的几枚黑色釉彩徽章和她的一些耳坠。一根长的金链子和一小块金表也被她放在了枕头下面。床下的皮箱里放着银器。那是老式的手工打制的银器,是这个家族曾有过的辉煌的遗存。还有上校每个月从前线寄回来的少量现金,被她装进一个鹿皮的小口袋里,挂在她的胸前。这就是全部了。至于把所有这些都像装麻袋一样地收在一起——秘密地在她的掌控之下——是为了增强她假装无能为力的优势。这是有极大优势和目的性极强的战术,就是她无能为力地躺在床上。所有的一切,这个家整个的血液循环都绕着她的床边运行。她这样躺了三年,看上去不能动弹。她知道现在在打仗,但是在她真正的理解里,那只是借口和托词,是给予了她的丈夫一个可以离开家,不用坐在她的病榻边的一种途径。一年前,大点儿的男孩也是用这个借口离开了。现在要轮到小的了。他们全都欺骗了我,她疲惫地想着。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夜里她梦见了牙齿。她梦到她所有的牙齿都掉了。她知道这意味着死亡,她的这么长的人生和所有的解梦书上的经验都告诉她,这表示死亡。她要死了,而男孩们会搜这房子,他们会找银器,那些有价的票据,还有首饰。她隐隐约约地在考虑一种基金会,一种由孤儿事务局管理的基金会,每个季度可以从银器中给男孩们和他们的爸爸一只勺子,或是一只叉子。她瞪着眼睛躺在床上,注意听着每个清晨都一模一样的一串声响。过上一段时间她就会疲惫,然后小睡一会儿。她总这样待在床上,夜里也是,穿着一件陈旧,并不很干净的蕾丝边睡裙,像在等待来探望她的人。她认为应该有很多人来看望普洛高乌艾尔上校的夫人,这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长久以来并没有谁来看望过她。她人生的最大梦想从来不曾实现过,就是由她,普洛高乌艾尔上校夫人来举办一次宴会,用上这房子的所有房间,一共是三间,还有装饰了灯笼的院子,搬到户外的家具,在几张小桌子上摆上红酒、冷餐烤肉和甜点:一次宴会,也许还要找吉卜赛人来演奏,团里所有的军官都要出席,也许师长,还有在市长带领下市里的官员们也能来待上半个小时吧。她时常会琢磨房间的大小够不够,也总是核算宴会的支出大概需要多少。她会和她的两个儿子站在院子的入口迎接客人。她会穿上那件灰色的丝绸衣服,那还是专为她的银婚而制作的,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而上校可以在这次宴会上戴上他所有的勋章。如果她想到这个幻想了无数次却从未能实现,但是它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认真又具体地设计好了的梦,她便开始哭泣。而这一切从没有任何人知道。

男孩们起床了,水开始哗哗地流。他们在洗漱,还低声说着话。女孩在厨房里做着活。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在这场特殊又复杂的抗争中,她动弹不得地参与其中。她在床上指挥着家务的维系和男孩们生活的每一个环节。她把食物存放在正对着她的床的杯具柜里。她让杯具柜的摆放刚好可以看清女孩的一举一动,每一把面粉,每十克五花肉肠,每一枚鸡蛋,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女孩每次关好玻璃柜门,她都会把钥匙重新放回枕头下面。如果男孩们离开家,她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直直的目光紧盯着他们的身后,穿过墙,追随着他们,一直看着他们。有时她会觉得她看到儿子们在城市里,当他们在街角闲逛,她能看到清晰的情节,听到他们的声音,然后她会出神地想,他们与他或者他在说些什么?当他们晚上回到家,她会详细地问询他们,有时她所看到的真的和男孩们所说的相吻合。

女孩走了进来,亲吻了她的手,端进来早餐,拉起了卷帘。她把钥匙递给女孩,然后仔细地注意着女孩在杯具柜那儿的每个动作。她把糖罐抱进怀里,然后数出来五块。男孩们每人一块半,她和女孩每人一块。太阳的炎热从窗户灌进屋里,已经有了些夏日的威力。“今天的午饭要做肉,”她对女孩说,“打开一瓶樱桃。你用之前的那瓶李子果酱做水果馅饼,它就在那块肥皂旁边。”她闭上了眼睛。就让这一天好像他的生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