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演(第4/8页)

阿贝尔犹豫不决地站起身。身后的男孩们往后让开了一步。演员已经在瞅着埃尔诺了。“冰冷的心,绿色的胆——阴谋的刺,蛇的信子,在哪里现出驼峰的位置。至少你会长出一个瘤子。注”他把埃尔诺按到镜子前。阿贝尔站在角落里,双手背在背后。假面里有一种让人平静的东西。人可以活在它的后面,可以随便去想什么。他看着迪波尔,得意地微笑着。大家笑着把他围在中间。独臂小子好奇地嗅着阿贝尔,围着他转。迪波尔睁大眼睛看着他。阿贝尔笑起来,从伙伴们的脸上他看出来,就连他的笑容现在也变化了;他们严肃地、惊奇地望着他。“我们把大自然给提前了,”演员说,他完全沉浸在了工作里,“并且我们改进了它。仅此而已。你们的成熟度,”他把火红色的假发戴在埃尔诺的头上,“这才是我想强调的。如果长大了,那就长大吧,”然后他用猩红色的胡须盖住了埃尔诺嘴唇上方、长着雀斑的条形地带,“然后承担后果。大师手中的笔刷是由本能来驱动,不过他的老师却是学习、注意力和吸取经验。我说了你是驼背吧。”他用两只手捧住埃尔诺太阳穴的位置,把他的头向后仰去,然后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小怪物。现在我剥掉你的皮,然后把蛇蜕下来的皮给你粘上,做你的新皮。”他用两根手指按下埃尔诺的眼皮,然后冲他们挤了下眼睛。

当演员去了他自己的更衣室,他们踟蹰地审视着彼此;但是没有一个人想站到镜子的前面。在新的环境和新的外形里,人们可以以如此惊人的速度习惯他们自己。遗憾的是这些戏服并不是那么合身:比他们自己的尺寸都要肥,他们的手和脚都淹没在那些很肥的遮盖布下面。只几分钟的光景,他们都长大了,也变胖了。埃尔诺倚在手杖上,站在桌子前面,弯腰驼背。在他的老式披肩下面,他尖尖的驼背高高地隆起。一缕缕红色的头发从戴在他头上的高礼帽的下檐垂下来,垂在他的额头上,老款的燕尾服和丝绸制的及膝裤子垮垮地坠在他单薄的身上。在他的鼻翼旁安了一枚黑色的、长着毛的瘊子。他眼周的皱纹很深,小小的眼睛里闪着陌生的困扰、愤怒和抗争,他嘴角不愉快地弯曲出苦涩的、备受折磨的线条。阿贝尔低声、郑重地说: “生活教会了我要热爱真理。那高于一切的真理。”“还是系上你的裤子吧。”埃尔诺回答道。因为急促,他们把衣服穿得凌乱。阿贝尔合拢上他红色的袍子。贝拉——半身赤裸的西班牙水手男孩——头顶裹着头巾,额头上湿漉漉地贴着性感的发缕,用手撑着胯坐在窗台上。独臂小子隐藏在他身上的那件古罗马时期无袖长袍的一道道褶缝里。他坐在桌子上,踏着系带拖板鞋,光着的脚前后晃着,额头上缠了布带子。他自傲地、受伤地望着前方,带着庶民西维奥注的自傲,那个人同样是把自己的一只胳膊奉献给了国家,不过对此举劳约什并没有什么好的看法。

“罗马,”他说,“我失去了你!”

他们躁动起来,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着。这些无知的角色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他们都努力地不去注意迪波尔。

普洛高乌艾尔上校的儿子痴迷地躬身站在镜子前,带着一点儿纳雪瑟斯注的眩晕。两根长长的、金色的发辫顺着他的肩膀往前滑下来,高腰的丝绸上衣紧箍着他的身体,他用一只手提起裙角,穿着长筒丝袜的双腿交叉站立,一双漆皮鞋小而轻巧。伴随着每一次的呼气和吸气,他衣服深V领下方那漂亮的胸形一上一下地起伏着,那是演员用两块手巾为他完美隆起的一对乳房。他的手臂、脖颈和领子下露出来的胸部都扑上了白粉。他的眼睫毛也在演员的指尖下神奇地长长了,而青春痘则被演员为他轻柔抹上面颊的玫红色胭脂给遮住了。

埃尔诺弓着背,小心地绕着迪波尔走了一圈。他举起头上的高礼帽,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迪波尔则报之以微笑,然后又立刻转回身,回到镜子的吸引力里面。他高高地提起裙角,试着走了几步。假发把人弄得很热,味道也很难闻。

“我的汗出得很厉害。”迪波尔用低沉、窒息般的声音说道。

埃尔诺伸出一条胳膊。独臂小子却抢到了他前面。

“这只是一条胳膊,漂亮的女士,”他说,“但很强壮,让你可以握得到。”

阿贝尔打开了窗户。闷热的空气和夜晚沉重的、浓稠的泥土气味涌了进来。他们安静地站着,好像那窗户在提醒他们去注意现实,注意那些广场周围矗立的房子,和那些可能看进这里的人们。他们看着彼此,笑不出来。对这罪恶结盟的心知肚明,抱团在一起却又怀揣不安的快乐,以及对这个毫不知情、睡着了的世界嗤之以鼻的幸福感,一起充满了他们的内心。而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地,延续最后一分钟地,演员把他们封闭在这个小世界里。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思绪里闪过:他们共同的记忆,将他们捆缚在一起的反叛精神,与一个世界相对抗的、他们暗中燃烧的仇恨,而那个世界却同他们自己的世界一样,无法理解,不够真实,如此不自知,满是谎言。而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这个友谊、渴望与惶恐,在他们的眼中闪烁出的是难过的光!迪波尔提起裙子,充满惊喜地转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