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第4/5页)

他们自己也认为他们应该登上舞台。但是这个计划根本不可实现,这也让每个人都很失望和难过。“是在封闭的舞台上……”演员说,“当然,你们并不需要学习表演,每个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第一次,他们的价值这样被外人发现了,他们非常惊喜,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富有!而这里的财富,他们所积攒下的,每一件都是一个宝贝,只是,无论到哪儿它们都不能换回钱来。晚上,他们带着肯定要完蛋了的心情悄悄地返回城里。分别的时候,劳约什向迪波尔打了个手势,然后把手搭在迪波尔的肩上。

“银器。”他说。

“银器,”演员兴奋地重复道,“什么银器?如果是银器,那我们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他讲出这样很专业的释义,以至于所有的人都静默了。他们都知道这银器是指什么。是上校夫人床下皮箱子里的银器。只有演员不知道是怎样的银器。但是看得出来,这问题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只要能是银器,”他有些提心吊胆地说,“我回头和郝瓦什说。他是我的朋友,他也懂得银器。”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迪波尔慢慢转向贝拉,孩子气地,一顿一顿地问道。听得出他的声音里有无尽的吃惊。“你是怎么打算的,应该如何解决?你应该知道,钱不见了是迟早要被发现的。”

他们站在街角,在煤气灯的光影里,在他们黑暗的小团体里,互相紧紧地依靠着。但是这一刻,贝拉不能再平静了。

“噢,我,”他非常冲动地说,“我没有任何的打算。我又能怎样打算呢?……为什么,也许,”他停顿了片刻,好像因为什么感到无比惊诧,“那你们当时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就是这样,这就是这一刻该说的话吧。这是第一道让他们清醒过来的闪电,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在他们的头顶上打闪。这话说得极对,把迪波尔的问题也推回他们的真实世界里,把所疑问的毫无意义都照得明明白白。这个问题爸爸可以问,市长可以问,随便是谁都可以问;只有迪波尔不可以。他们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在他们所建造的这个世界,在包围着他们、封闭的这个世界,一旦他们破坏了规矩,那么一切也都朝着他们坍塌下来。

他们把母亲送到医院监护了两天,阿贝尔和迪波尔一起给郝瓦什送去了银器。贝拉给父亲的客户寄去了钱,带着不舍,好像那钱应该被花在更好的地方。阿贝尔要求大家一起去探望那个代替贝拉被关了起来的实习生。

贝拉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那个孩子。他们得到探视许可后,带上水果和食物,紧张地在劳教所的会客室里等着,惊慌的不安慢慢地捕获了他们每一个人。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许多劳教工坊,是那些同命运的孩子们干活儿的地方,木匠车间,铁匠车间,还有做面点的车间,在长长的花池中间,督导正在指挥的一支穿着蓝色工装背心和劳教所统一制服的队伍迟缓地移动着。他们有很多人,尤其是在战争年代,更使这里的劳教人员激增。他们呆呆地望着劳教所里卧房的铁窗,望着他们此刻无言身处的这个空荡荡的会客室,这里只有靠墙摆放的长条凳,上面铺着烫了蜡的粗帆布,还有墙上挂着的十字架。这是他们自己世界的一个特殊的武装机构。他们也许还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到过:就在这里,就在他们等候的几分钟里,他们与成年人的社会竟是如此隔绝。他们需要明白的是,他们一半出于故意、一半出于无知所玩耍的这场游戏,连同他们建造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另一个现实世界——一个独立于成年人社会之外、他们自己的小社会——的一个分子。存在一个这样的世界,那里的法规、道德标准和体系,都跟成年人的是那么的不同;然而,这个世界的所有驱动力,也同样令成年人为之震颤并被他们摧毁,这个世界同样有它的秩序和它神秘的凝聚力!他们需要明白的是,他们在这些年里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原因。也许是他们的使命,也许是他们的任务,让他们停留在了“其本身就是目的”的原则里。他们互相靠得更近了些,用同情的目光望着窗外那些不相识的同类们。

那个孩子疑惑不安地走了进来,他在管理员不断地催促下迈着拖沓的脚步,他把帽子捧在手里,带着疑惑的表情走近他们。他们把他围在中间,低声向他问话。这是一个目光里闪着机灵,脸上表情专注,有想法,有反抗性的男孩。

“你为什么要认罪?”贝拉小声地问。

男孩将谨慎的目光瞥向管理员,管理员此刻正望着窗外。他用手势向他们讨了一支烟,然后速度极快地偷偷掖进了帽子的衬里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