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第2/5页)

与阿贝尔的相处却让迪波尔感觉厌倦,他狡黠、礼貌地厌倦着。阿贝尔担心极了,因为他发现迪波尔为了装作讨好他而变成了一个话多的人,还表现出对书的兴趣,请阿贝尔为他讲解书中的内容。一本库普林的《决斗》放在阿贝尔的桌上。“读不懂又无聊,不是么?”迪波尔问道。阿贝尔急迫地想要开口回答,但是他却低下了头,没有说出来。“是读不懂,又无聊。”他说,然后用犯了错似的眼神望着前方。

这算什么,为了讨迪波尔开心而向他兜售文学的要义?架子上有一部《卷烟纸》的合订本,迪波尔对这本书有着浓厚的兴趣。阿贝尔和他一起翻阅着一页页的色情内容,心里很不舒服。迪波尔小心地为他讲解着那些笑点,阿贝尔紧张地发现,迪波尔为自己懂得这些知识颇为得意,而他却对这些讲解陷入困惑。他能给他什么呢?如果没有和他在一起,痛苦的烦扰和无知感会紧紧地抓住他。他时刻在为能与他见面做准备,在每次见面的机会里为他准备一些惊喜,好让自己显得有吸引力。迪波尔小心地用手挡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感到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矮小,害怕自己配不上迪波尔。他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淡红色的头发,近视眼,满脸雀斑,不够高,驼背,这些会不会让迪波尔觉得不想接受他?因为迪波尔的目光中有温顺的骄傲和自信,脸庞上有坚毅又柔软的孩子般的表情。

“他是我的朋友。”他这样想,感激之情充满着他的内心。他把迪波尔哄回来,哄回家,哄回那另一个世界来。他动着脑筋观察房子里的一切,从内庭、花园,依次到工具库,找寻着它们的秘密,试图发掘这个曾经的王国里的所有宝贝,好讲给他那些故事和游戏,那些他在自己曾经的温室生活里所听到的。迪波尔只是礼貌地,略微无聊地听着。他们也聊姑娘们。阿贝尔觉得他们都在撒谎。他们攀比着,聊那些想象出来的、下流的冒险经历,这期间他们都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他们坦白有很多的情人,都是很特别的、不一般的情人,并且跟她们秘密地保持着关系,一直到现在。

他们坐在花园里,在一次这样的叙述中间,阿贝尔停了下来。

“我在说谎。”他说,然后站了起来。

迪波尔也起了身。

“为什么?”

“我对你说过的,关于女孩的每一个词,都是在撒谎。没有一个词是真的,没有一个。你也说了谎。承认吧,你说谎了,你告诉我,迪波尔,你对我也说了谎,对不对?”

阿贝尔抓住了迪波尔的手。

“是的。”迪波尔极不情愿地说。

迪波尔抽回了手。阿贝尔把自己对父亲的回忆也贩卖出来了,为了能与迪波尔分享。因为爸爸已经成为了回忆,一个令他困扰的模糊的人,一个飘摆在上帝与死亡的各种概念之间的幻影。这是唯一一个看上去迪波尔很乐意谈,也能很轻松地与他聊天的领域。他们交换有关父亲的那些记忆,那些最初的惧怕,以及所有的小故事,透过他们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去回顾。那些小故事有着传奇般的虚幻。迪波尔讲到了他的震惊,当他有一次在爸爸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一个鱼鳔注。他也用混 乱的、备受折磨的词语讲述了他的惧怕,当他的爸爸第一次没能兑现对他们的承诺,还对他们说了谎,那个时候他和劳约什逃到军营的马厩里躲了一天,躲在他们巨大的恐惧里,他们甚至想到了死。关于父亲,他们可以说上很多很多。这里是所有问题的源头,爸爸们不曾是真诚的,他们逃避直接的答案,他们也不说他们为什么而苦恼。在这片天空的边缘的宝座上,爸爸们坐在那里,已经变得模糊,天上下起了失望的灰色的雨。如果有一天他们会和爸爸们达成协议,也许那时才会有最后的和平。

“这我不相信,”迪波尔战栗着说,“他也有可能会宰了我。反正他在这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了。我认为他也有权力这样做。明天他回到家的话,找不到银器或是马具……他们从前线回来,这你怎么看?”

阿贝尔闭上了眼睛。如果爸爸回家,将会是个特别的节日,介于死亡与国王的生日庆典之间的重大日子。大概还会有钟声伴随他们的归来。然后他在桌子旁坐下来,惦念着他日思夜想的小提琴,在找寻几把剪刀和镊子。阿贝尔走进房间,然后站住。

“您好。”他说,然后鞠躬。在这一刻,一切都已经变化了。爸爸也许会抬起手,然后冲他吼骂起来;但也有可能会靠近过来,然后他会紧张地设想他是要把他抱进怀里,接着他们互相亲吻。然后他们就这样都不知所措地望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