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第4/9页)

他们在这个春天失去了尺度。无法说得明白,是在何地,又在何时,游戏变得严重起来。劳约什独自游离开,他们则忌妒地观望着。从某种角度来说,劳约什被视为成年人。他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他将自己从成年人的群体中放逐,来到他们中间;所以,他随时都可以回到敌人那边去。他再次穿上军官的制服,整天和演员混在一起。他好像厌倦了在富尔察的厮混。他又开始去咖啡馆。小团体的成员们已经开始讨论是否要将他开除。但是独臂小子更快一步地,在早春时节,将这个小团体介绍给了演员。

这个介绍仪式是在迪波尔的房间里进行的。演员一下子就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因为他第一次礼貌地来访时,就从窗户爬进了房间。

迪波尔是小团体的核心。迪波尔是那个因为以他为中心一切才得以成行,为了他大家才聚在一处的人。他们都会把贡品带给他。当小团体放弃掉“其本身就是目的”的原则后,围绕着迪波尔的一种物质上的竞争也渐渐形成。阿贝尔为他写了一首诗,却不敢拿给他看。贝拉用礼物来讨好他。埃尔诺会帮他背书,为他擦鞋,成天围着他做一些类似仆人和搬运工的工作。尽管迪波尔身处这场争相讨好、浓情热意、互不相让的竞争风暴的核心,但他仍旧维持着他那与众不同、彬彬有礼、温和善良的风度。

暂且抛开那个与年龄段有关的粉刺问题,普洛高乌艾尔上校的小儿子在小团体成员们的眼里是一个神秘的生灵,完美无瑕的化身,他们对他全都抱有这样的感觉。由于漂亮、温和,年龄较小的普洛高乌艾尔男孩在城里也颇有名气。迪波尔跑步,游泳,骑马,打网球,尤其喜爱跳跃,尽管他有着所有这些男孩子的出色表现,他还具有柔软、精致的外表。他的皮肤极白,额头上覆盖的刘海微微有些卷,金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更加强调了这一特征。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坚毅、厚实的嘴唇以及肌肉健壮、手指短粗的双手。但是鼻子和额头的线条却柔和又柔美地呈现在这张娃娃脸上,脸的上部和下部之间的不成比例,撩惹起人们内心的躁动。在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到半大小子特有的那种笨拙。好像孩童时期某个幸运的瞬间,这个男孩的面孔从此停止了发育,雕塑家从模子上移开双手,然后满意地说:就这样吧。迪波尔即使长到三十岁,看上去仍会像一个孩子。

他所有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比如他向某人发问,或是微笑着做出回答,都具有他独一无二的特征,轻柔温雅,像是带着羞涩的礼貌。他并不像贝拉和埃尔诺,不像大多数与他同龄的伙伴们:他勉强才能吐出一两句粗鲁的言语,像是先得进行一番自我抗争。那些粗话若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听上去则像是他出于礼貌才说的,是出于对其他人的贯注,像是在别人爆粗口时,他不愿因为自己的沉默伤害到大家。

他少言寡语。好奇心会显现在他的整个人身上,显现在他时时刻刻的目光中。如果阿贝尔或埃尔诺说了些什么,他会缓慢地转过脸,然后瞪圆了眼睛,全神贯注。他会吃惊地问很简单的问题,又总是用微笑表示对答案的感谢。无法断定的是他内在的这种关注,是出于他无可挑剔的礼貌,还是出于无知的好奇。他害怕书,假如阿贝尔偶尔发自内心地想与他分享对一本书的感悟,他会带着特别的反感触碰这本书,好像是触碰某种复杂的、有点不洁的、碰上去感觉很不舒服的东西,真的只是因为要讨好他的朋友,他才去碰。

他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不偏不倚地在他们中间,没有选择党羽。他就像一位仁慈、高贵的君主隐忍地穿行在他们之间,好似他并不十分确定地意识到,他自己的出身和命运迫使他永远彬彬有礼地跟这些缺少耐性的爱臣们相处在一起。他也并不十分确定地预感到,小团体是一个终结的宿命,一个无法逃脱的命运,如同所有的命运一样,它极其简单,也极其痛苦。这些男孩子每天只有在睡觉的那几个小时里才会互相分离,有一种力量把他与他们卷在了一起,比跟任何人的关系都更复杂,然而,他并不明白这种力量的含义与目的,事实上,他们并非是与他投缘的那种类型。这样一种反叛的类型——令人难以理解、出于某种无形的暴力的迫使而被他们选择的反叛的类型——其实并不是他的喜好。周遭的环境,无序的秩序,不可知尤其是不可忍的、爆裂的外部世界的秩序,在他的内心也撩拨起了他的反叛,却是这个反叛的另外一种形式,触手可及的、简单的、更能付诸行动的形式,这才更合乎他的心意。他们所做的所有的一切,在他心里也扎下了根,他同样无法抗拒这股否定一切的、特殊的、反抗的魔力,那些魔力的游戏也在他心里扎了根,而这魔力的源泉也许来自阿贝尔,也许来自埃尔诺。他觉得,可能简单一点的解决方法更是他所爱。比如,迪波尔永远不会反对那样的计划,譬如在教堂前架起重型武器,然后发起自卫战争;还有,如果有人建议在一个起风的夜晚点燃这座城市,那么会让他感觉头疼的,倒不如说是这计划实施和操作起来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