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3/52页)

咖啡来了。等一下,我把香烟拿给你。这种甜腻的美国香烟让我窒息。好吧,我理解,你的艺术需要香烟。你在夜间的工作,在那样的场所,也需要香烟。但是请注意你的心脏,我的天使。如果你发生了什么问题,我也不能活下去。

我怎么到我先生家的?是的,当然不是被叫过去当妻子,这点你可以想象得到。只是后来我才成为那座房子的女主人、妻子、夫人,是的,尊贵的夫人……当时我是去当女佣,干杂货的仆人。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我告诉过你我当过女佣。也不是真正的仆人,只是在厨房帮佣,一个年轻保姆。因为那是一个很大的家,我的甜心,那是一个真正的有钱人的宅邸。我可以长篇大论地讲述这个家,那里的习惯,他们如何起居,如何吃饭,他们感到百无聊赖,他们相互交谈。很长一段时间,在那座房子里,我踮着脚尖走路,我那么害怕,不敢吭一声。正因为如此,多年以后我才最终被允许进入里面的房间。因为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习惯是什么,在一个精致的家里该如何应对,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所以我要学习。我只负责浴室和厕所。连在厨房也不允许靠近食物,我只能削土豆皮或者帮忙洗碗碟……你知道,我的手好像永远肮脏不堪,而且该担心的是我碰到的东西会被弄脏,但也许他们并不这样想……尊贵的夫人,厨娘和男仆都没这样想,而是我自己,我总是感觉,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我的手并没有所需要的那样干净……很长时间我都是这样感觉的。在那段时间,我的手红红的、粗糙、布满了脓包和雀斑。不像现在这样漂亮、白皙和柔软。他们对我的手未曾挑剔过。只是我从来不敢去碰任何东西,因为我害怕在物品上留下触摸过的痕迹……我也不敢去碰吃的东西。你知道,医生手术的时候要在脸上绑上马嚼子似的东西,因为害怕他们的呼吸会传染别人……当我把腰弯向他们所使用的那些物品的时候,也是那样屏住呼吸……那些他们喝水的杯子,或者他们睡觉的枕头……是的,尽管笑我吧。清洗他们用过的厕所时,我也注意不要由于我手的触摸在那洁白、美丽的瓷器上留下任何不干净的痕迹。进入那座精致的宅邸工作后,这种恐惧、小心持续了很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当我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时候,这种恐惧、不安某一天会消失,在我成为那座房子的女主人,成为妻子、尊贵的夫人后……然而不是的,我的小不点,你错了,这些没有消失。那一天到来时,我像很多年前干杂活的时候一样不安。在那座宅邸里我从没感到踏实过,也没感到幸福过。

为什么?在我得到一切,所有好的和坏的时候?受到所有的伤害和得到偿还的时候?……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我的心肝。偿还,你知道……有时我相信,这是世界上人和人之间最难的一个问题。

请把那张照片递给我。我已经很久没看他了……是的,就是他,我的丈夫。另一个人是谁?那个长着张艺术家的脸的人?……是的,也许曾是个艺术家……这个只有老天知道。但也许,他从来也不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不像你那样从头到尾都充满艺术家的气息。这从照片上也能看出来……他那总是既讥讽又严肃的目光,就像不相信任何事情,不信天也不信地,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还是个艺术家……在这张照片上,他面色有些憔悴,当我给他照相时,他已经老了。他说,这张照片上的他是“使用后”的状态。你知道,就像广告里常看到“使用前和使用后”的面孔。这张照片是在战争的最后一年,两次轰炸之间拍的。他正坐在窗户旁看书,根本没有察觉我在拍他。他不喜欢被拍照,也不喜欢别人帮他画肖像。他不喜欢当他看书的时候,别人看他。他不喜欢当他沉默不作声的时候,别人和他说话。不喜欢……是的,他不愿意被爱。你想知道什么?……他是否爱我?不,亲爱的,他也不爱我。他只是容忍我在那个房间里待一段时间,在照片的角落可以看到。这个书架,还有这么多书,在我拍照后不久,都被毁掉了。你在照片上看到的这个房间也被摧毁了,还有整座大楼,在两次轰炸之间,我们正坐在四层的房间里。你在这张照片上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被摧毁了。

咖啡来了,喝吧。抽支烟吧,听我接着说。

你不必惊讶,我的心肝。即使我现在说起这些,仍然感到神经紧张。一件又一件事情在我们身上相继发生。我们在封锁期间一直待在布达佩斯,看到了围城前后所发生的一切……你身处异地,是主的仁慈让你逃过了一切。你真是个聪明、神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