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2/52页)

好吧,别闹了。你想我接着说吗?

当然,他们也来敲过我的门,而且还不少。但是第二个,他只是我形式上的丈夫。一九四八年,我带着两只皮箱来到维也纳,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民主的向往。这是贵族生活所留给我的,还有珠宝。

那个人,我的第二任丈夫,已经在维也纳生活了多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和不同的女人结婚然后离婚,从中赚取费用,以此为生。战争结束后,他马上搬到了维也纳,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知道及时放弃美丽的匈牙利是更明智的选择。他有居留证件,天知道他是如何搞到的。和我假结婚,要付四万福林,之后另付两万费用离婚。我支付给他了,用那些首饰。这些你都知道……我还给你留了一些,对吧?你看。一切进展顺利,直到有一天下午他来到我独自居住的宾馆,进入我的房间,坚持称这不是假结婚,他有做丈夫的权利。当然,我把他踢出门外,你知道,现在这些假结婚事件每天都在发生,为了在国外获得居留证件,女人与他人结婚……不过还有生了三个孩子的表面婚姻……必须要小心。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把他赶出门外。走的时候他还要了摆在我床头柜上的银质香烟盒。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他去寻觅新的结婚对象了。

我真正的丈夫?就是你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人,穿着毛皮大衣。你说什么?看得出来他是一位绅士?毫无疑问,他正是那类人们常说的绅士。只是,你知道……人们很难说清真正的绅士与那些只是表现得像个绅士,后来被证实并不是绅士的家伙之间的区别。有些富人,风度翩翩,另外也有一些人,他们既不富有,举止也不是那么有风度,但仍然是真正的绅士。富有、讲究穿着的人有很多,但是绅士却很少。数量是那样少,以至于根本不值得一提。那么稀少,就像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就像我有一次在伦敦动物园里见过的犭霍犭加狓鹿[46]。有时我也相信,真正富有的人,并不能彻底成为绅士。穷人中也许有时能找到一两个,但是极为稀少,就像圣人一样。

我的丈夫?我已经说了,他就像一位绅士,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绅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容易受伤。当他了解我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当他真正地、无条件地了解我之后,他受到伤害然后离了婚。他在这件事上失败了……他并不愚蠢。他知道,可以被别人伤害或者可以伤害别人的人不是真正的绅士。在我同类的人中也存在绅士,但是太稀少了,真的,因为我们都是穷人,就像田野里的老鼠一样,小时候我们和它一起睡觉,一起生活。

我爸爸是尼尔塞格地区的瓜农,住在地坑里,人们把这种地坑叫“坎那达”。我们就像乞丐一样,在土里挖一个深坑,整个冬天就住在那里,和老鼠一起。但是每当我回忆起父亲,总是把他看成一个绅士,因为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害他。他很平静……如果他生气了,他就打人。他的拳头就像石头一样坚硬。有时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世界抓住了他的手,因为他是个乞丐。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闭着嘴,眨巴着眼睛。他能看书,也能潦草地写下他的名字,不过这些能力他极少使用。他宁愿保持沉默。我相信他也在思考,只是时间很短而已。如果他弄到水果白酒,他一定会喝到失去知觉。但是如果我把所有的回忆拼在一起,那么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我的父亲,和妻儿老小住在深坑里,与老鼠为伴……我想起有一年冬天,他没有鞋穿,他从乡村邮局局长那里得到一双带洞的雨天穿的胶鞋,他就那样到处走,脚上裹着破布……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这个人。

我的第一任丈夫,那个真正的丈夫,他把鞋放到鞋柜里,因为他有很多双精美的皮鞋,特意叫人为这些鞋做一只柜子。他不停地阅读,在那些该死的聪慧的书上写着字。然而,他总像是受到别人伤害的样子。很长时间我一直相信,一个有很多精致的物品,为了鞋特意去购买柜子的男人,是无法受到伤害的。我不是随便提到鞋这件事的,当我刚到我先生家时,最喜欢的就是这只鞋柜。我喜欢,但是同时也感到敬畏……要知道,我小时候很长时间没有鞋穿。我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得到合脚的鞋,而且是真正属于我的,属于我的财产。那是一双穿过的鞋,副州长夫人把它送给厨娘的。纽扣式的,那时人们还穿这种样式的鞋。厨娘穿着挤脚,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到州长家送牛奶时,她可怜我,把这双漂亮的鞋送给了我。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当布达佩斯围城战[47]结束后,我找到我巨大的立式皮箱,后来当我逃离民主时,不得不把这只皮箱留在了布达佩斯。这只皮箱在封锁之后毫发无损,里面装着我所有的鞋,为此我感到非常高兴……好吧,关于皮鞋的话题已经说得够多了。